《雪舞长空》沚熙

10、Chapter3 一生的阴影（3）

　　爬了好一会儿，脚跟都痛得麻木了，沂雪才绕到了小山的背面，在那她欣喜的发现了一处平坦的小路。小路一面是人工开凿过的山体，岩石裸露，只有几株野草从石缝中探出脑袋来；一面连着小路，泥土厚实，树木丛生。
　　沂雪一路向前，发现小路时的欣喜却早已荡然无存。现在仍没有发现通向邻山的路径，要怎么过去好呢？总不能真叫她连翻两座山吧！
　　思绪烦乱得很，沂雪仰头喝了口矿泉水，眉头微蹙。
　　深山里蓦然传来两声惊惧的叫唤，一前一后，却是一男一女。
　　对面！
　　沂雪惊觉地望向对面，眼神在转瞬间变了数变。声音是从邻山传来的！居然有人已到了那里么？可是……出了什么事？
　　暗自思忖间，随着“咻”的一声，对面的半山腰上倏地升起一团火焰——是信号弹！不一会儿，便有一架直升机从头顶飞过，扬起的风拂乱了沂雪的头发。
　　那人……已经出局了吗？
　　不知是喜是忧地，她渐停的脚步复又加快了起来。
　　阴沉沉的天空看起来离他们格外的近，仿佛一伸手便能携一片云朵下来。风势渐渐转强，在耳畔呼呼作响，似乎在预警着什么。初时在山脚下听到的水声也越来越大——这两山之间必有一条大河！
　　不知……剩余的那个对手如今到哪了？也在……她前面吗？先前听到的意外让沂雪有些不安，她顾不得腿上传来的酸痛感，扶着裸露的山体，大步地跑了起来。凌振轩一直紧跟在她后面，寸步不离。
　　哗——！哗——！
　　河水急转，击打在阻拦它的岩石上，发出愤怒的声响，然后依旧奔流而去，势不可挡。河面上漂浮着不少浮木，想必是沿岸被冲断了的树木的残骸。然而这些沂雪却看不见，小路左边灌木丛丛，绿树掩映，看起来就像是又一片无垠的森林。她只能根据水声判断出水势湍急，却万万猜不到这水势竟湍急到了这等地步！即便是游泳好手也为必有这个自信能平安游过去。
　　呜，要是再找不到相通的路径，那就不是连翻两座山那么简单的了！还要能游过这激流！总之，必须早些找到路径才行！
　　正想着，沂雪眼前忽然一亮。
　　那是——
　　绿树掩映中，一条条手腕般粗细的麻绳交错而织，下面的木板隐约可见。
　　吊桥！是吊桥！
　　心中欣喜万分，沂雪激动地朝着吊桥径直奔了过去！
　　太好了！有办法了！有办法了！！
　　沂雪飞奔而去，树丛飞快地向后倒去，化成一片模糊的绿影。然而，就在快到达吊桥之际，树丛却戛然而止——
　　“危险——！”蓦地，凌振轩喊道。他连跨几步抢到沂雪身边，伸出手企图拉住她。
　　与此同时，沂雪也意识到了危险——是断崖！
　　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
　　她虽急急止住了脚步，可奔跑产生的强烈惯性却让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啊——！”只来得及惨叫一声，沂雪便坠下崖去——
　　“抓住我！”凌振轩俯身拉住沂雪，却被她下坠的力道一同带了下去，甩在沂雪身下！“扑通”一声，肩上的挎包也被甩了出去，落入下面的急流之中，溅起几米高的水花，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被冲得不见了踪影！
　　慌乱间，沂雪空余的一只手本能地想要攀住峭壁上的岩石，碎石纷纷滚落，白皙的手指已然被磨得鲜血淋漓，在石壁上留下五道鲜红的血痕。
　　不要！我还不想死！更不想连累他人陪我一起死！
　　从未有过的恐惧和绝望一下子涌入心头，让她禁不住闭上了眼睛，然而下坠的风声却忽地止住了，她试探性地睁开了眼睛——啊，她居然无意中抓住了一束藤蔓，阻止了两人的下坠！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却是生与死的一瞬间。
　　下坠突然间停止了，被凌振轩抓住的手臂便是一沉，和拉着藤蔓的手齐齐疼痛起来，竟似要硬生生地从她的身体上撕裂一般！可是……凌振轩是因为她才掉下来的，她怎能因为痛就置之不顾？咬紧牙，她反手抓住他的手臂，脸上尽是坚毅之色。
　　凌振轩的头是低着的，沂雪只能看见他头顶黑玉般的头发，然而他抓着她的手却蓦地松开了，从手肘到小臂，再到手腕——来不及反应的沂雪只感受到他的手臂在她的手掌间迅速滑下，留下灼热的温度。
　　“你做什么？！”沂雪惊惶，连忙抓紧他的手。
　　“放手。”头仍旧低着，他的声音却淡淡地传了过来。
　　“你疯了吗？！”她一只手很难拉住一个一米八几的男生，难以置信地道，声音似是从牙缝中挤出的一般艰涩。“虽然信号弹没了，但我们还有发信器啊，一旦……”说着，她却忽地止住了，如被一道惊雷劈到一般，怔怔地定在那里。
　　而凌振轩却像是早预料到一般，淡淡地接下去，“一旦他们发现我们长久地停在这里，就会前来救援，是吗？可是……”他抬起头望着她，“如果此时发信器正随着水流而去，结果又当如何？”
　　见她不答，他又顺着说了下去，“他们会以为我们被激流冲走了，然后花很大功夫去追，却不过是追到一个挎包，或是……两件外衣而已。”
　　是啊，还提什么发信器？发信器早随着两件被雨淋透了的外衣一同收进了包里！而她竟然忘了！本以为包一直带在身边，不会有什么问题，可现在……
　　“在他们找到我们其实被困在这里之前，你……能坚持住吗？就算你能……”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冷然，仿佛洞彻了一切的冷然，他抬着头，却不是看着沂雪，“藤蔓……能吗？”
　　话音还未落，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震得沂雪手掌一阵发麻——藤蔓断了一根！
　　怎么会……这样？
　　才刚刚平静没多久的心复又狂乱地跳了起来，强烈的恐惧感让她顿时失去了方寸——即使在身陷地下室时也不曾失去的方寸！
　　怎么办怎么办？！刈辰！！
　　头上是近百米的绝壁，根本爬不上去！脚下是几百米的深渊，一旦跌落，不是摔得粉身碎骨，便是被激流卷走，化成河泥！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境啊！
　　“所以……”他看着她，语气平淡得好似无关他的生死，“不想一起死就放手。”
　　放手……吗？的确，如果只是她一个人的话，藤蔓应该还是支撑得了的，而且双手一起抓着也会好受不少。可是……他是因为她才掉下来的，她怎么可以不管不顾？怎么可以？！
　　“不！”她挣扎着说出这么一个字。
　　他的表情里有些许的诧异，却是稍纵即逝。“放手！”他竟然命令她！此时的他冷静得仿佛不知道只要她一松手，他便必死无疑的状况！
　　“说了不！！”
　　像是被她的冥顽不灵激起了怒气，他忽然用力地一挣，想要把她的手甩开！
　　“不——！！！”沂雪用力抓紧他的手，然而强有力的劲道却让藤蔓也甩了起来！于是，毋庸置疑地，又“啪”地断了一根！
　　“如果你真的不想一起死，就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斯歇底地，沂雪喊道，不容一丝的忤逆！
　　凌振轩怔住。
　　轰隆隆——
　　闪电刹那间照亮山谷，却是毫无生气的死灰色；雷声滚滚，咆哮声中带尽了阴郁；没有丝毫过度地，雨水便从空中倾倒下来，形成“哗啦啦”地一片水的世界。
　　“七年前……七年前我没能拉住一个……”仿佛记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沂雪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任凭雨水滑落她的面颊。
　　那些事她一直都想忘记的，她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却不想当七年后的今天，当她再次经历如此相似的一幕时，那晚的可怕回忆竟又在眼前闪现！她没能拉住他，亲眼看见他惨叫着摔下去，然后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虽不是她的错，但当时场面的惨烈却足以让她铭记一生，是的，那是她一生的阴影！
　　“七年前……么？”手不自觉地轻颤了一下，凌振轩低低道，几不可闻。
　　“所以……”许久，她才缓缓睁开了眼，眸子里却闪着凄楚的光芒。“七年后我不希望再有第二个！”
　　她的头发已经湿透，一绺一绺，贴在颈项间，不住地流出水来。长长的睫毛也被雨水濡湿，泛着晶莹的水光，此时的她显得十足十的狼狈，却依旧美丽不可方物。
　　“你能明白吗？我宁可一起死，也不要……也不要再一辈子活在你的阴影之下！”她说着，雨水不间断地从她的两腮趟过，滴落在他的脸上，“拜托你……拜托你抓紧我……兴许、兴许他们很快就能找到我们……”她努力挤出一个笑来，“兴许我们能撑到那个时候……”
　　他看着她，不住的雨水让他很难受，眼睛费力地睁着。
　　“抓紧我……抓紧我……”她的脸在水帘后显得格外苍白，声音也渐渐变小，虚弱无力。
　　她已经很累了……
　　看到她明明已经疲惫不堪却强打着精神的脸，他忽然渐渐抓紧了她的手——现在他绝对能挣开她的手，然而他却没有。
　　如果他挣开了去，她是当真会松开拉着藤蔓的手的吧……
　　明明并不了解她，却深信着她就是这样的人。
　　“谢谢……”感受到了他手上传来的力量，沂雪微微一笑，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竟就这么莫名地平静了下来。
　　要死……就一起死吧！
　　这是两颗心之间的承诺，是在突然面临灾难时，彼此真心为对方着想所达成的共识，无声，却胜过千言万语。
　　“啪啪啪——！”终是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藤蔓一连断了数根，然后便像是多米诺骨牌一般，一直断下去。
　　如果死已成了必然，那么死便不再可怕。怕是因为还希望活着，必死的人不会再有这种奢望，自然也就坦然，自然就不会再怕——就像他们。
　　要死……就一起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