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七．深入腹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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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手脚如被抽干了血一般麻木的发怵。忍受着大股血液的挤压的头皮，此刻格外沉重。
若不是已没有任何知觉的双腿末端隐隐的抽痛，我还以为自己又死了一次。
双眼险些要睁不开，勉强隙开一条透光的缝隙来，顿时天地旋转。
是睡？眼前一切都呈了倒立状貌，高高悬于视野半空。
此刻身体以下腾到耳中错杂的人声，终于将我的位置弄明白了。
「这不就是庄主身边新来的侍从么，怎么被挂在了钟楼门口？」
「不知是犯了什么事，惹了庄主煞头。」
「听说，事昨夜庄主洗澡时，见了庄主俊貌姿态，轻薄了庄主……」
我分明，就是被邺华修使人缚住了双腿，倒挂在邺庄楼门上了！
挂便挂了，可这些言语，都是些什么……
恣乱猜测，我不过是腿脚不灵便冒犯了邺华修沐浴而已，为何到他们口中，却成了我轻薄邺华修了？
地面上的邺庄诸多弟子，口中还絮絮叨叨的说着“色心不小”“色胆包天”一类词句，吵闹声被随即而来的马蹄声打断。
“大师兄！”众位弟子齐整的对来人的喊声中，一人驰马而来，一声有力清喝，我只觉脚上一轻，便头朝下的直直往地上坠去。
急速坠落我不由得惊叫起来，落地之前被一名宽衣蓝带男子敏利的送入襟怀。在疼痛和麻木席卷全身之前，我只顾着打量来人的容貌了——眉眼如削，俊颜含笑，三分绝俗。
原来是剑阁大弟子断尘。
“杜公子，庄主吩咐我寅时之前将你带往抚月阁……你还好罢？”少年清锐，终究是不谙世事，所以如此干净柔和。
顾不及疼痛，我摇摇头——原来是救我于水火之中的，不由得看着眼前的俊朗少年，终于将我拔出周遭的冷漠，暖到了心窝里去。
当我沉浸于自己温软的遐想，与断尘的坚实怀抱时，断尘突然话音一转，对这诸位弟子道：“杜衡棠所作所为，想必你们也听说了，邺庄规矩，怎可如此儿戏视之？杜衡棠得此惩戒，也是自食其果。你们在邺庄呆的时日也不短了，庄主看在杜衡棠初来乍到，所以对他已是宽上加宽了。我希望你们，不要做出任何愚昧之事来。”
诸多弟子们诺诺的答应着大师兄的提醒，断尘的怀抱此刻却变得如同老虎凳——我道你是来救我的，竟是来毁我的。邺华修倒挂我，是伤我身；调教出来一个大师兄，又来伤我心。
好在杜衡棠是个男子，并没有多少脸面可言。若是犯事的是罗若黎……那我的终身也许只能托付给紫云庵了。
收身上马，断尘扶缰急速将我引往半宵山。
从马上下来，脚触到地面时，因为被倒挂了一夜，腿好似中了软筋散一般，头朝下的栽倒到地上。
断尘忙忙的下马来扶我，“杜公子，腿怎么回事？”
“倒挂了一夜，有些发软……”我尝试着走了几步，立马疼得我咬牙切齿。
“昨夜庄主让人将杜公子倒挂在钟楼之上，在邺庄犯事弟子来讲也是头一遭。不过……倒挂之时，杜公子为何不使用逼元逆血心法？这应是习武之人基本的内功心法，杜公子武艺卓群，倒挂这种惩罚，对你来说应该不算什么才对……”
我一时答不上话来：当初习武时，借着一点小聪明，师父教基本功时，总是敷衍了事，导致内功根底极浅。后来为了弥补这一缺陷，才强修了暗器、迷香和轻功之术。至于那种心法，我不过是了解了一些皮毛而已，使用起来都成问题，更别说用来逆血强动经脉了。
怕引起他怀疑，我道：“若是偷偷使用逼元逆血心法，来逃脱庄主惩戒，便不能算的惩戒了。杜衡棠身为庄主侍卫，既然做错了事，就该受罚。”
一席话，说得断尘这位热血的邺庄大弟子几乎热泪盈眶，连我自己都不由得感动了。
纾解许久，腿脚依旧不改麻木。无奈之下，断尘将我扶入抚月阁中。
推开阁门，阁中已有五人。坐于面东方的邺华修，在四名蛮夷贵族装束的粗野大汉朝坐下，俨然皇王气概。见我进来，五人都往这方看了过来，视线扫过我的脸时，屋中的气氛突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四位客人，络腮胡深处的嘴巴，因为强烈压抑着既不礼貌的大笑而痉挛的抽动着，而邺华修像是看到了某种讨厌的生物一样，将脸阴起来，别过一旁。
其中一位客人，终于转过头去将脸抽离了我，僵着嘴角问道，“这位是……”
邺华修给断尘使了个眼神，断尘几乎是用抱的姿势将我扶到邺华修身边，邺华修视线只是略略扫过我几乎残废的双脚，准备一句话将这个瘫痪一样的杜衡棠介绍出去——“这是杜衡棠。”
干脆连“这是我的侍从”都省了：邺华修的侍从，怎么会是个半残废？
四个客人大悟，细细看了我半晌，却又迷惑了：“这模样……却像是在哪里见到过？”
邺华修依旧一句话带过：“红笺阁那日，西厢作诗的便是他了。”
我心中一惊，红笺阁那日我还欠着邺华修一笔账，不知道他心中是怎么算的。不过估量着，不过是扰了他一次听戏的兴致而已，几日过后，定不会大计较罢。
当下几日谈及的无非是与邺庄协议与雇人交易，四位西域之人是蒙人亦思马因遣来邺庄使者，为邺庄带来了数目不小的一笔西域贡物。邺庄在江湖上的地位，如同朝廷之于天下，朝廷只有天下，不涉及江湖，而邺庄却不只有江湖。这一点，亦思马因是看得十分清楚的。笼络好与邺华修的关系，也不失为保全自己的良策。
那四位使节，论血脉论官爵，在蒙古都是首屈的几人，有位及王子的，地位最低的也是掌管族中内政的满都海。连使节都如此精心挑选，足以见得亦思马因对于笼络邺华修可谓花尽心思。
整个过程中，邺华修都是用他亘久不变的淡然沉稳的语气，和不急不慢的语速说着。说是傲慢，不如说是他这个人一贯的情态风格。态度中的冷静，心中自有一片明空。
当日送走了四位使节后，我随着邺华修步入后山深远。一路的沉默，邺华修突然开口了：
“红笺阁那夜，你可知你险些酿成大错。”
邺华修停下脚步，我便也随他停下来。“那日与宋玉在红笺阁，只知锁墨姑娘琴艺卓群，一时竟诗玩兴大起，不知东厢坐的竟是主人和那几位使节。”
“我不是说这个。朝廷几番讨好亦思马因，那个青楼女子，便是其中一份重礼。”
“那女人在前往蒙古的车驾中逃跑，亦思马因发现竟缺了一人，以为皇帝假意期满他，勃然大怒，”邺华修侧过身，月色里他山峦一般的影子欺压到我身上来，那时我却自顾自的弄着麻木的脚踝，“……红笺阁那夜，我本意将那女子以礼物送给亦思马因，却不料被你所扰。杜衡棠……你可要怎么赔？”
那夜我不过是冒然与东厢之人相争，听听琴曲而已，却从不想这竟牵涉到了国土恩怨，触怒了蒙古大汗亦思马因，若是知晓个中真由，单单只是知道是你在东厢，便是借我万个胆也不敢再争了，上天作证，我没有任何坏心眼。
战战兢兢的后退了几步，本身腿就尚未恢复过来，惊慌中手失去了扶持，一个踉跄就跌坐到了地上。
邺华修似乎十分乐于看我受了惊吓的模样，微微躬下身来，依旧是取俯视的姿态。野兽索取猎物的神色，端端等着我给回答。
怎么陪好？那可是一个大活人呐，还是个精通琴艺的大美人，我上哪里给你弄去。便是将我堂堂十二王爷赔给亦思马因，想必也值不起锁墨姑娘的价码罢。
身前的英武男子亦步亦趋，我瘫坐在地上一寸寸后退，几乎被催逼到悬崖旁。
我快哭出来了：“主人，我已经把自己卖给你三月了，亦思马因要人，你看着怎么处置罢。”
男子气焰越发灼人：“当日作诗之时，威风凌凌，不可一世，可不见得有现在这般怯弱。”
气势低到了尘埃里，我弱弱道，“当日与主人争人，全然不知情，我已签合契，主人肯救我于水火，杜衡棠自知琴艺不及锁墨姑娘，情愿为主人做牛做马，为奴为婢……”
一抹笑勾走了半截魂魄，“……伤心画不成，痴心画不成……诗倒作的不错。”
见那笑容，我不知该放心还是担心。他这是在赞扬我，还是在讽刺我，心中终于对这个人没有底。
“这些，都是他教你的么。”
这一句话，听不出是问句还是肯定句。他……是指杜衡棠的皇叔渊么。
心中一动，这问题我却是可以帮杜衡棠回答，张口却不知从何而答。对于渊，此生我也算是未曾真正了解过。
“你与渊之间有什么纠葛，我不希望你带进邺庄。我不想了解，你也不必向我解释。你现在是我邺华修的人，”合掌置于我胸口，厉了眼神望进我眼中，“生或死，眼中只能看见我一个人。”
邺华修方才还捉弄着我，谈吐带笑，此刻笑容却陡然转了个弧度，阴郁无比。
我只知杜衡棠是自小跟随着渊，渊比杜衡棠年长十岁，是他的皇叔，是半个父亲也是半个兄长。只是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关系，我也无法随意臆度。
而提及渊时，邺华修分明敛起了大半的心绪来，方才神情的冷漠，险些将我身上结起寒冰千层。
因为脚伤缘故，我屡次尝试站起来都失败。
见我没有跟上去，邺华修转头来，看了看地上的我，视线落到我脚上。也许是没有想到我竟然如此脆弱，却终于沉默片刻之后对此置之不理，只是不轻不重的落下一句话：
“从今夜起，你便要夜夜睡于我榻下。我不想在入睡前还看不到我的侍从，你自己好自为之。”
依旧行路带风，步履沉稳的消失在转角阴影里。
我咬牙切齿，腿痛，头痛，胸口也痛。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七．深入腹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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