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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六章 浅尝初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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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衡棠。你这是……在干什么。」
脖颈一横,小心小肝小腿的杜衡棠的从头顶凉到了脚底,只差没有双目一黑从书柜上滚下去。
实际上,如果我滚下去了还好,大不了摔个不省人事,被邺华修杖打三十然后浸猪笼。可惜的是,在那时我攀援附壁的能力非常高超,瑟瑟缩缩的窝在书柜上方,瑟瑟缩缩的,一个字都答不上来了。
“杜衡棠……”我沉默不言。
“杜……衡棠。”我继续装吊尸。
“杜……”
想也知道惜字如金的邺庄主是个什么神情,喷火已不在话下,单单从背后凝聚的杀气的寒凉度,就已将我后背湿汗滞在半空,
“你是要我……亲自抱你下来么。”
抱我下来?抱下来然后直接掐死在手掌心里,丢到邺庄后山饲养犬类异兽的暗沟中去喂恶犬么。他邺华修可是做得出来的。
只是此刻,也由不得我答了。
手滋溜溜的攀着柜中的横栏往下滑,因为扑了灰尘的木架异常的不上手,我越努力想要缚住架子,却越是不听使唤的一路往下滚。
随后,在巨大的抓拉力使然下,只听得一声断裂的巨响,我手中原本牢牢攀附着的木桩,此刻却完整的被我捉在了两手里,随着我一路往后倒下去。
——和我一同仰躺着往后倒下去的,还有天旋地转如同受惊群鸟扑飞的上万本藏书。
它们十分惊慌的扑面而来,基本没有考虑打人不打脸的问题,杜王爷沉鱼落雁的一张脸,瞬间埋入了书堆的阴影里。
黑暗与疼痛里,我不由得想:这样也好,索性砸昏了我,也免得见到邺华修那一张如狼如豺的臭脸。
方才是谁说要抱我下来来着?便是出于同道中人,拔刀相助,也至少该为我挡挡砸下来的书吧。
心中哀怨,眼前出现了一本书本的亮块来。我像是垂死之人看到极乐之光的召唤,虚弱的往那揭开的书块处开去。因为是处于逆光的弱势之处,只能勉强看清眼前人的轮廓,和那双看人入木三分的双眸,看我时豺狼一样的眼神,气势磅礴里夹杂着几分狐狸的笑意。
食指十分轻蔑的戳在我脸颊的伤口上,“这般样貌……也并不出彩,只是……”
从脸颊滑到下颚,分明的调戏良家女子的动作:“杜衡棠,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被戳的伤口被他的指头一戳,我疼得在心里嗷嗷直喊,卖在书堆里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这样好像是猎物被肆意宰割着,眼睛随着他的指尖转动,只差恨不得咬断他半截手指。
温润的呼吸扑在可怜的猎物脸上,俊颜含了森冷的笑——
“杜衡棠,你毁我书橱,该如何是好?”
嘴边吐了吐灰尘,泱泱的溺声说:“我……定给主公收拾好。”
在两人对峙的沉默中,我听得门外的丁管家凉凉的吸了口屋外的寒气,不知是否是我日后日子的预兆。屋内神色没入黑暗中的男子,复又将那本书盖到我脸上,动作丝毫不带温和。
“杜衡棠,半个时辰之内,将这里回复原貌,包括书案,和撕毁的书页,和书置的位置——给我原封不动的放回去……要是有任何闪失,我要你……”
我要你……
低沉有力的最末句,在屋门关上的瞬间没了下文。
我扑簌簌的从书堆里爬起来,邺华修那本书已将我砸得昏头转向。立在那堆书上方,我看着满屋的狼藉,终于轻轻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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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好书房的东西,出了阁门时,月已西斜。
后背腰间都泛着酸意,抬头捶捶,月色下衣服上附带的灰尘四下里斜飞。
不远处山腰的镂空吊桥上明晃晃的跑过来一个人,气喘吁吁的喊道,“杜公子,杜公子。”
还不及我休整片刻,事情又来了——“杜公子,主公让我您去泠泉。”
那小生一路小跑着,我也气喘吁吁的跟上了他。“什么事这么慌?”
“庄主沐浴,杜公子是庄主贴身侍从,定不可离了庄主……况且今日是杜公子进庄来第一日,可万万不能有闪失。”
我郑重的点点头,确实不可再有闪失了。
只是我这个近身侍,十分的不专业而已。
谁叫他杜衡棠偏生要死于非命,而邺华修又非得点名要杜衡棠当侍从呢。
千万不该,我又遇上了你。
窝窝囊囊的在屋外摆摆满是灰尘的袖子,小生阿宝捂了捂脸颊,“杜公子,你怎生弄了一身的灰来?”
阿宝指了指那间静雅楼阁——“主公便在里面了,诸多事宜,自会与你交代。”
我随意问道:“难道要陪洗?”
阿宝极为轻蔑的上下打量我三遍,款款道:“杜公子……还欠些火候。”
切,他要陪,我堂堂当朝十二王爷还配不上他?不过就是他邺庄要风有风,要火又柴,皇帝老儿见了他也巴不得磕头下跪。杜衡棠与他八竿子打不着,武功也未必不及他十一,若是论样貌,杜衡棠也是个天上仅有地上绝无的主,怎生就配他不上了?
我还不稀罕来着。
拢了袖子拐进屋中,方进入水中身型修好的男子,便如此猝不及防的被我撞见。
如此猝不及防的,便一览无余。
池水四溅下,我捂上了双目,再下一瞬,惊慌的躲到了屏风后,喉咙中的尖叫险些就蹦了出来。
生平十八载,外加冥界一载,便是与屏风后的男子成婚三月,十九载从未见过男子身体,此番突兀的便被我看了。
屏风后整理着仪容,心下里忖度着怎么去面对我的主人时,屏风后中低的男音稳稳传了过来。
“我倒没躲……你躲什么?”
对啊,此时的我是男子无疑,我躲什么?“属下不当心闯了进来,冒犯主公身体,还望……”
“杜衡棠,你过来。”
解释之词被直截了当的打断,倒是给我下了个台。转出屏风来,极力不往水中之人方向看去。
“从今日起,若是我未遣你离开,你便日日在我左右。若是三声之内不见你人,杖二十。若是擅自离职,有所违逆,我可以将你武功尽数废去。你可听清。”
我点点头,就我那点破功夫,若是要日日伴你,日子一长自见分晓,废与不废都是一个型号。
“主人……日日在你左右,是连睡觉也算在其中么?”
话音一落,屋中腾起馨香白气在空中凉了大半。
“杜衡棠。”
“在。”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你想侍寝么。”
侍……侍寝?伴着豺狼入睡,便是给我八千个胆子我也没有:“主人,我的意思是,杜衡棠便是在主公入眠之时,也要守护在主人身边。”
凤目危险的眯了起来,水气氤氲中,只觉衣袂被人狠厉捉住,翻身一仰便被扑在身下,迎头面对的便是男子湿漉漉的逼压。
食指从耳际划过,头脑突然“轰——”的炸开来,杜衡棠的身体在刺激之下猛然往前一推,反应却过分大了些。
温热气体扑到我脸上来,在我头脑还未能给出正确反应时,身体上的欺压却已离开。
我缓缓从地上坐起来,邺华修已悠闲的端坐在池边,如玉器打磨的侧脸边事一抹淡然滑暇的笑,“杜王爷,风月场上待惯了……也不怎么样么。”
隔着水氲,相必邺华修不能看到我脸上灼起来的热度。这也不怪他如此说,这对日日行游与花街柳巷杜衡棠来说,邺华修不过是略略挑拨了一番,却引得杜衡棠身体如此强烈的反应,也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还是说,杜衡棠,原本就是个断袖?
“不过是给你个警告而已,日后行事,胡作妄为,也由不得你了。杜衡棠,我只是要你清楚一点——若是我哪日想要了你,将你吃肝抹净,也没人奈何得了我。”
那不曾回头的侧脸依旧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悠然中自然有一股不被咀嚼出的杀伤力,容不得任何人回答一个“不”。实际上,我也只能回答,“是,主人。”
邺华修的腹黑,我见识得还不少么。
只是这一次,是彻彻底底的掉进了墨水缸子中了。
可笑的是我,方才那一瞬,竟然还愚蠢的心跳了片刻。
“那么,现在,你可以出去了……如我方才与你讲的一样,三句之内,你要出现在我身边,不可有丝毫差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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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湿热的屋子出来时,屋外凉风终于将一身的热气吹了散开来。
许久未见得邺华修,一年前并无多大变化。俊逸到让人难以直视的容颜,单单站在你身前便是排山而来压倒众生的气势,明明如此完美的一人,却偏偏为何是这样。
邺华修武功已经天下无人企及,若是说有人,也不过与他无纠葛的那个人而已,却为何需要武功远远在他之下的杜衡棠来保护?
难道是真如江湖众人所说,邺华修中了不可名状之剧毒,还是另有目的?
适才从他言谈吐词看来,却没有丝毫中毒的迹象。
不论怎样……杜衡棠的角色得好好演下去。
凉意过去之后,睡意再次席卷了全身。
红烛高挂,邺庄夜已三竿。
屋中流水声,昭示着邺庄主一时半会儿并不会出来。收了身体倚靠在门栏旁,我眯起眼睛打了个小盹儿。
兴许我做了个梦,梦中恍然是在少时的岳麓宫,宫人逮着小黎的发梢不让她窜到天池中。天池隐隐映着一个男子的容颜,是姐姐的未婚夫。天池可以窥见宫中诸多人来人往的迹子,罗若黎总是十分喜欢天池,惹得宫人焦头烂额,担怕未来的少宫主便滚入深不见底的天池中,性命堪忧不说,还会惹怒天神,下罪岳麓宫。
「少宫主……莫去天池。」
「少宫主。」
「杜衡棠。」
恍然间,那喊音却突然转了个声调——“……杜衡棠。”
沉厉的,不带一丝感情的,杜衡棠。
那最末一个字,终于在将我从意识模糊中抽拔了出来,一个踉跄跌进屋子中,才意识到时邺华修在叫我了,在那勃然而怒的音节里终于出现在邺华修身旁。
心中正庆幸着,邺华修没有传唤到第三次,脚底突然一滑,我便拖着膝盖滋溜溜的滚进了浴池中。
随着我一同落入水中的,还有手中如同救命稻草一样的,要服侍邺华修穿上的衣服。
邺华修的浴池,比正常人的要深许多。
我不识水性。
也许沉下去之前我还拼命尝试过要抓住什么东西,终于在无可抵挡的窒息中,在侵入七窍的液体里沉入水中。
最后一点意识里残留的是烟云背后,邺华修铁青而冷漠的一张俊脸,这样淡漠的纵容池水将我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