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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人生若只如初见 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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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阿左沿着大街往前去,无事闲逛。
那街上店面家家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阿左看得心中奇怪,算算日期,不由得恍然大悟,原来这一日已经是腊月二十三,正是阴历小年,再有七日便是除夕夜了。
阿左自嘲地笑笑,心想又要过年了。
每一年过年的时候,他都习惯跑到没有人的地方一个人过。
还记得去年过年,是在嘉兴城外的山野里过的。
那一日天寒地冻,他一口气喝了十五坛嘉兴老酒,然后醉在山洞外面一日一夜。
等到醒来的时候手已经冻的拿不起剑来了,心里却是痛快。
想到这里,阿左忽然觉得该喝点酒了。
他转身去寻酒肆,打听了几个路人,晓得西北边有个不错的酒家,阿左便一路寻去。
攸县本就不大,阿左走了没有一炷香功夫,便寻到那酒家。
阿左走进去,店里掌柜正在,见他进来,上前来招呼。
阿左道:“给我打五斤酒。”
那掌柜的答应着,过去柜台边掀起酒缸盖子来,一股浓郁的酒香气顿时扑鼻而来,阿左点点头,赞道:“确是好酒。”
掌柜的笑道:“客官真是识货,我们家的酒那是在咱攸县方圆十几里都数的着的。”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急匆匆走进来三个人,年纪都不大,一进来就嚷道:“掌柜的,快快快,那大师说还要一缸酒。”
掌柜的正在给阿左打酒,听闻此言,面上露出惊讶神色道:“是什么和尚,喝这么多酒?”
刚才说话的那人长的颇为机灵,打扮的却像是个在街头胡混的小厮。听掌柜的这么问,把手伸去怀里,掏出来三两块碎银子,拍在柜台上,老气横秋地道:“这个掌柜的就不必多问了,反正快拿酒出来就是了,我们这就给大师抬过去。”
掌柜的撇撇嘴,道:“这年头真是奇怪,连和尚也要喝酒。”说罢匆忙给阿左打完酒,收了酒钱,然后领着三人去后面抬酒。
阿左正闲着无事,听说要酒的是个和尚,便想去看看热闹。他先一步出来酒肆,便在墙角处站着,过不多时就看到三个小厮抬着老大一缸酒出来。
那三人一边走,一边相互催促道:“快点快点,再迟了大师要生气了。”
阿左看得有趣,一路悄悄跟定三人。只见三人三拐两拐,居然拐上了出城的大路。阿左跟着他们出得城来,又往城北走了大约半柱香功夫,前面出现一个小凉亭子,里面端坐着两个人,手执黑白字,正在凉亭里围奕。
其中一人果然是个和尚,阿左掉远瞧了一眼,心中不由一动,再定睛看去,只见那和尚方脸大耳,眉慈目善,却不是诚和尚是谁?
这一喜真是叫阿左心花怒放,自打在赵家庄失散,他和沈心音再没遇到过其他人,诚和尚等人更是音信全无,想不到竟能在这里遇到他。
那三个小厮抬着酒进去,在二人身边停下来,恭敬地道:“大师,酒抬过来了。”
诚和尚“嗯”了一声,忙着下棋,并没有抬头看他们,随手指了指旁边,道:“还放在那里吧,先给我倒上来一碗。”
阿左这才看清楚原来他身边已经有这样两个大酒缸了,想来诚和尚该是要了三缸酒了,难怪那酒肆掌柜诧异。这一缸酒就得有四五十斤之多,诚和尚不过两人,居然喝得下这么多酒,这酒量真是惊人了。
他此时离着那凉亭十几步远,尚没看清楚坐在诚和尚对面那人长什么样子,只是看起来像是个文士打扮,头戴书生巾,身穿白色长衫,虽是席地而坐,依然看得出他身材高挑,颇有些魏晋名士的风韵。
忽听那人高声道:“外面的朋友,何不进来一坐,共饮一杯?”
阿左一怔,见他抬头向自己看过来,心中一凛,想不到这人文质彬彬的,居然是身怀绝艺。他从小深谙追踪之道,轻功造诣更是自以为傲。这次牛刀小试,跟着三个小厮过来,以这个距离,若是单凭耳力分辨,只怕连诚和尚也听不出他来,没想到这人一边下棋,一边竟听得到他。
诚和尚闻言转头看过来,正瞧见阿左微笑着走上来,脸上呆了一呆,露出喜色。
阿左笑道:“小子打搅两位雅兴了,罪过罪过。”
那文士笑道:“哈哈哈哈,小兄弟说笑了,乡野村夫,划地为棋,以为酒乐,说什么雅兴。”
阿左这时才瞧明白他长相,只见那人剑眉鹰目,鼻梁高挺,年纪虽长,眉眼间却是藏不住的英俊潇洒,鬓角微微泛白,更有几分沧桑,再加上一身儒生装,果然是气度不凡,出尘脱俗。
阿左心里赞他一声,大步往亭子里来。诚和尚已经站起来,高声笑道:“哈哈哈,左兄弟,你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直把和尚想死了啊。哈哈哈哈,来来来,”他上前拉着阿左右手,回头正瞧见三个小厮还站着一边,便从怀里掏了些碎银子,递过去道,“你们三个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去去去,走了吧。”
那三人接过钱来,登时喜笑颜开,纷纷告辞走了。
诚和尚拉着阿左到那亭子里坐下,看到旁边有两碗倒上的美酒,端起来递给阿左一碗,笑道:“来来来,咱哥俩先喝一个。”
阿左笑着接过来,扭头看看那文士,道:“小子左七城,见过前辈。”
那文士笑吟吟地道:“小兄弟不必客气,和尚要你喝酒,你陪他喝就是。”
诚和尚笑道:“哪里来这么多客套,和尚可要喝了。”说着端起酒来一饮而尽,伸手摸摸嘴角,赞道,“好酒,好酒!”
阿左也不多说,依着诚和尚的样子,端起来一饮而尽。那酒味道醇美,酒劲却是浓烈,这一口酒下去,阿左只觉仿佛有一股火热从嗓子口间一直烧到了肚子里,浑身都泛起热气,真个痛快。他深吸一口气,大声赞道:“好酒,果然是好酒啊!”
“哈哈哈哈,”诚和尚笑道,“左兄弟,和尚跟你说,和尚喝遍大江南北,这冬酒啊,就数这攸县老酒最有味道。”
“好个馋嘴的和尚啊,哈哈哈。”那文士笑道。
阿左缓了一缓,又去倒上一碗,端起来道:“小子半路搅局,当罚一碗。”说着,又是一饮而尽。
诚和尚在一旁看的高兴,对那文士笑道:“你看没,这小子也是个酒鬼,这就开始抢酒喝了,哈哈哈哈。”
三人一起大笑,阿左放下酒碗,细看那二人棋局。
他于围棋之道并不精通,只是这些年闲暇的时候,曾略学过些皮毛。此时眼见棋盘中二人行棋已经过了大半,大势已定,黑子占了优势,四边实地略多。白子虽然只占一角,却于外势用子颇多,此时二人争夺之处,便在于黑子要打入白子腹地,削其天元大空。
阿左眼角瞧见那文士手里拿的是白子,诚和尚手里拿的是黑子,心中暗道只要诚和尚后面踏实走下来,该能赢得棋局。
此时轮到那文士落子,只见他面上微微一笑,口中念道:“相形有见绌,我道是无为。”手中白子落下,却是远远离开黑子,不愿与黑子正面争锋。
诚和尚瞧他落定,思索片刻,也念道:“大道不言辞,拾剑弄青华。”黑子又进一步,并在白子边上。
那文士一手挽衣袖,两指轻落,白子再退一步。
诚和尚端起酒来再饮一口,念道:“银钩饰白马,十步杀一人。”言罢,黑子落定,却是拐头进去。
文士眉头一皱,道:“和尚好勇斗狠,不是出家人的样子。”
诚和尚“哈哈”一笑,道:“居士避世求隐,也不是侠士风范啊。”
文士摇摇头,似是对他无奈,手起子落,在白棋双子头上跳了一个,稳稳地锁住黑子进路。
诚和尚不假思索,黑子小飞直接震在白子头上。
诚和尚这几手,都是强硬的攻手,定要和白子在这里厮杀。
那文士端起酒来,饮了一口,一边赞道好酒,一边念道:“一城十万骨,道弃离人衣。”念罢,白子落下,居然又退一步,这时白棋连续两个退,已是个大愚形。
诚和尚也有些诧异,想不到他会一味退缩,继续抢攻,黑子再压头进去。
那文士一边饮酒,一边落子,白棋忽然跳到黑子头上,夹了一个。
这已是应战的讯息,显然白子不能再退,到了这种地步,若再退后一步,白子中庭大空十失七八。
诚和尚哈哈一笑,道:“居士还是忍不住了。”
阿左看了这许久,也觉得白棋棋风太软,再不出手还击简直跟弃子投降没什么区别了。他倒了一碗酒,递给那文士道:“先生请,莫要客气。”
那文士微笑着看他一眼,接过那酒来,一饮而尽,笑道:“楚中有子弟,三千可破秦!”
此时诚和尚故意跳了一手,没有虎住断口,黑子长驱直入,攻入白子腹地。
白子毫不犹豫地绞断黑棋。
双方终于放开手厮杀,在这方寸之地,你争我斗杀的风生水起。
开始时是黑子势大,一味进攻,但没想到白子依仗外势,举重若轻,连消带打化解了黑子进攻,并且大有反击之势。
再过十几手,黑子接连被吃,已经呈现颓势,诚和尚竭尽全力,在退路上做了个劫,勉力想把攻入白子腹地的一段黑子连回来。
那文士笑吟吟地道:“和尚顾此失彼,还是未得棋道真谛啊。”
诚和尚笑道:“三年不见,居士棋艺又有增益啊。哈哈哈哈,不过这手劫,和尚也不见得就输啊。”
那文士点点头,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鹿死谁手,孰未可知。”
这盘棋下到现在,基本已近收官。黑子开始占了边上实地,白子取了中盘大空,各有得失,此时只要白棋劫赢,把中盘大空围住,就能一举扭转败局,略胜黑子。
是以诚和尚绞尽脑汁,一连找了三手劫材,只是他黑子分散,纰漏更多,终是不如白子劫材丰富,几手之后,那文士填子收劫,双方各自收官。
白胜一目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