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梼杌幽幽》鬼尧幺幺

2、第 1章

　　萧烈对秦音的爱始终是复杂的，爱恨交织扭曲如藤蔓，即便斯人已去，对他来说也是经年纠缠的疼痛。
　　他不否认，与秦音有着相似胎记的陶幽成为父女，从某种程度上缓解并保持了对于秦音的思念。然而，正因相似，也决定了他对待陶幽某些时候也掺杂了他对秦音深刻的恨意。
　　虽然在清醒之后，萧烈没有后悔收养了陶幽，但出于谨慎，他还是让自己的手下查了查女孩的身份。
　　一个在孤儿院长大的八岁小孩，陶幽没有任何异常。
　　于是，萧烈派人办好了所有手续，在某日早晨让陶幽永远地告别了那个地方，合法合规地在户口册上加入了养女陶幽的名字。
　　如果秦音还活着，他的户口册或许就是另一个模样。
　　萧烈烦躁的思念时常折磨着他的神经，日夜不休的哀伤早已深刻得融入他的骨血。而在收养陶幽之后，每每看到陶幽左额露出的印花胎记就更令他冷峻异常。
　　因此，除了给陶幽一个容身之地，萧烈也再提不起任何对这个养女如同父亲一般的关心。
　　甚至，在某次不堪忍受之后，萧烈吩咐陶幽尽量不要出现在自己眼前，即使出现，也不要露出那该死的胎记。
　　对此，陶幽作为一个八岁小孩，也只能照单全收。不过，在她身边照顾的王姨，惊奇地发现这个姑娘有着不同于同龄人一般的沉稳和淡定，或者说，压根没有八岁孩子应有的活泼。
　　当然，这并不影响王姨对陶幽的喜欢。相比那些活泼吵闹的孩子，陶幽可以算得上听话乖巧，加之从孤儿院出身的背景，实在是令王姨由心地心疼。
　　萧烈因为工作，平日早出晚归，与陶幽的接触也不算多。若非陶幽在校班主任会在每学期末发来简讯和家长通话，他几乎都要忘记自己有个养女。
　　时间一天天很快过去，小学、初中一路而来的家长会萧烈自然是不会亲自露面的，这些工作都委托给了王姨，她也欣然接下。
　　所以，对于王姨来说，给陶幽开家长会就成了她的一大喜事。就像是自己亲生一般感受着四面八方家长投来的羡慕和赞叹，还有班主任和各科老师轮番上台的表扬，即使是成年人，也很难让人不陶醉于这样的场景。
　　不用说，陶幽一路而来的成绩，让王姨每次都毋庸置疑成为家长会上最闪耀的焦点。
　　萧烈对陶幽虽然没有太多关心，但在教育方面却从未亏待过陶幽，全市最好的小学、中学、高中对于萧烈这样的身份来说不过小事。
　　同时从王姨和老师的口中，萧烈也知道自己的养女确实是一个学霸，他也乐得省心。
　　不过，这样的学霸人设，在一堆家境优渥、非富即贵的富二代、官二代眼中就显得十分刺眼了。
　　而陶幽，偏偏不单是一个老师衷爱的学霸，还拥有一个让所有女生嫉妒的特点，美貌。
　　从小学开始一路走来，对陶幽蜂飞蝶蛹的爱恋自不用说，一一被她微笑回绝。
　　高中新生入学那一天上台作新生台标讲话开始，台下人群攒动却十分安静听完了陶幽的全程演讲。
　　于是，男生们对这样的美女学霸眼前一亮，难以忘怀，女生则心照不宣默契至极地对陶幽疏远，私下里的八卦自然却少不了她。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总是敏感而多情的，当吴祈这样的校草太子对陶幽不同于其他女生多了一点点的礼貌时，陶幽毫无疑问就成了女生心中公认的情敌。
　　而陶幽对此浑然不知，毕竟，在学校除了学习能够吸引她注意力的寥寥无几。
　　即使她对同学一向礼貌有加，却始终独来独往，没有融入任何一个团体，这样的态度自然也被有心人解读成了高傲。
　　这其中的有心人，以陶幽的同班同学姜可为代表。
　　作为本市娱乐行业份量不小的姜氏独女，掌上明珠的生活养成的优越感在遇到陶幽之后丧失殆尽，面对校草太子爷吴祈没有特殊待遇，在姜可眼中就更多了一个讨厌陶幽的理由。
　　“姜姜，这样做真的好吗……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一个女生跟在姜可身后，神情紧张地看向教室右前方第二个桌子。
　　“怕什么，”姜可不耐烦地扫了一眼身边人，移动的视线落在刚从老师办公室抱书过来的陶幽，不由厌恶地挑了挑眉。
　　终于来了。
　　像是看好戏一般，在看到陶幽路过第二张课桌时，姜可的唇角微微上扬起来。
　　那方，一个女生适时地叫住了陶幽。
　　“幽幽，这是不是你的东西，刚刚从你衣服里掉出来啦。”说着，正要好心地弯腰替她捡起地上的东西。
　　陶幽顺着她的动作，看到了一个长方形粉色信封掉落在桌角，而后被女生拿在手里。
　　虽然，陶幽不记得自己有这样一个粉色信封，但出于礼貌，她还是对着女生微笑道谢，伸手准备接过那信封。
　　这自然是姜可们早就算计好的剧本，好戏才刚刚上演。
　　女生接下来的动作当然不是把信交给陶幽，相反地，她忽而惊讶地高声嚷道：“情书！”
　　“陶幽，这是你要给吴祈的情书吗？”
　　姜可得意洋洋的脸上挂着一副冰冷而残忍的微笑。
　　陶幽表情不变，只是收回了手，扫了一眼被姜可捏在手中的粉色信封，继续微笑而平静地看着她的表演。
　　也许是被陶幽如此冷静的反应激怒，她冷笑一声，迅速掉头朝着讲台上走去，一边大喊道：“哟，大家快来看看，我们班的好学生居然会给男生写情书呢！”
　　话落，仿佛一枚炸弹准确无误地轰炸了原本沉浸在各自课间活动的学生，大家纷纷朝着姜可嚷嚷的方向看去，见其确有其事拿出一个粉色信封开始拆解，也有不少目光落在仍站在原地的陶幽身上，窃窃私语逐渐变成公开议论。
　　另一边，姜可抽出折叠好的信封，脸上浮起戏剧性的夸张表情，故意扭捏着抬高音量，一字一句开始念出声：“亲——爱——的——吴——祈——，我——喜——欢——你——”
　　“哇哦——”人群中猝然爆发出轰动而怪异的鼓噪声，动静之大到走廊和隔壁都能耳闻，教室外一些路过的同学也停下了脚步向这个班好奇张望。
　　“她真有脸啊，居然给吴祈写情书”
　　“不就是仗着学习好的好学生人设么，就这样嚣张得不把老班不准恋爱的铁律放在眼里？”
　　“哎呀人家好学生谈个恋爱怎么了，好学生就是有特权你不知道？”
　　“呸，就她这样的书呆子又无聊，竟然还不自量力对校草有非分之想，也不拿镜子好好照照”
　　……嘈杂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在周围都看着她评头论足的情况下，自然没有一个人还会担心让谈话对象听见，甚至都有些目光毒辣的看着她，恨不得加重言语羞辱好让她认清楚不是什么人都能肖想的。
　　吴祈正和朋友说笑着走进了教室，他的手悠闲地搭在裤兜边，脸上还带着几分阳光温暖的笑意，恰到好处的偏头侧向身边人时越发看得一众女生心折。
　　不过，教室里之前哄闹的气氛明显因他的出现顿了片刻，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暗戳戳地向他打量，而在临近门教室的前排位置，几个人背过身讨论还没来得及发现吴祈的声音不大不小地传到了教室的各角落：
　　“陶幽真不要脸，居然连吴祈都勾引……”
　　同一时间，也传到了正往里走的人耳里，他的笑容在脸上消失，抬头向前方看去，视线不仅与先前这道声音主人对视，全班大部分同学也都与他视线相对。
　　只除了一人，刚刚这句恶毒的话里另一位主角，陶幽。
　　陶幽那张未施脂粉也明艳出色让很多少年暗恋打量的脸上依旧如常，恍未耳闻般平静得就像不是自己被人折损，她的视线出离而浅淡地凝在某处，温婉的笑意依稀可见。
　　吴祈目光闪了闪收回了视线，蹙眉不悦地冷冷射向刚才说话的人。只见对方惊慌中指向讲台，张口辩解道：“不是我不关我的事，姜可她，她捡到了陶幽给你的情书……”
　　吴祈表情愣怔，正顺眼看向讲台上的姜可，想要问什么，
　　“什么情书？”
　　他话还没开口，一道熟悉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清冷而威仪，不是老班却比老班还令人威压的存在。
　　一瞬间所有人噤若寒蝉，就连正准备向老师告状的姜可，在看到门口的阵容时也完全停住。
　　“哥。”
　　吴祈最后眼神扫过不远处的陶幽，转身向后，有些语涩地开口。
　　教室门口，校长、年纪组长、班主任、数学任课老师一齐人站在年轻男人身后表情统一垮了下来，对着鸦雀无声的学生恨铁不成钢。
　　校长借着微微扶正镜框的动作，狠狠朝着旁边一瞪，胸膛起伏像是压下怒火又不得不凑上年轻男人的跟前，语气极其恭敬地认错：“抱歉吴先生，我们马上处理。”
　　按照计划，校长特意提前一周准备了迎接吴氏集团现代表未来的掌舵人吴佑亲临。
　　对于一所完全由私人发起组建并因此获得强大资源最终跻升全市前列的民办高中来说，每年最重要的时刻除了高考恐怕就是向资助者展现成绩的时候。
　　而盛英高中虽然资助者众多，吴氏在其中也不算出资最大者，但因其家族绝对实力在国内外有口皆碑，也不得不让学校格外关切。
　　加之吴氏家族中最根正苗红的血脉之一吴祈也在此就读，出于对弟弟的关心和对学校的某种照拂，吴佑才决定亲自走这一趟。
　　不过很显然，这一趟让人失望。
　　吴祈飞快地看了深深坐在校长接待室最中央的大哥一眼，他此时没什么表情，正垂眸滑动着手机，明显对于发生在眼前的这场训问毫无兴趣。
　　当班主任和数学老师再三看过那张粉色信笺上的内容和字迹后，陶幽自然从他们二人脸上浮起来一贯对待坏学生的阴沉表情明白了什么。
　　“这不是我写的东西，至于能够让老师都觉得是我的字迹其实也很好模仿。”
　　从事情发生起，一直没有任何辩解和表态的小姑娘忽而开口，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甚至都没有过多争辩的自白，其实很无力，陶幽明白这一点。
　　相比一直沉默顺应姜可的意愿背黑锅，或是简单自白之后继续背黑锅，她深知结果都一样，却还是在看那与吴祈有四五分相似气质截然相反冷俊的男人后，忍不住说了。
　　陶幽心底自嘲。
　　这样的表情看得太多，今天有些鬼使神差了。
　　那男人依旧恍若未闻，眼神停驻在手机荧屏，微闪的光亮反射在脸上留下的五官阴影更衬得他肌肤冷白，鼻梁英挺。
　　陶幽的话引来的老师们越加头疼的表情，像是一直引以为豪的超优生忽然今天也学会了撒谎愚弄老师一般的厌恶和不耐烦跃然而上。
　　吴祈听到这话，看着向陶幽嘴角一贯保持的淡淡的笑意不似作假，心神恍惚片刻又登时察觉了自己的失态般飞快移开了视线。
　　原本低头看着手机的吴佑，余光扫见了站在斜前方弟弟垂在身侧微微蜷缩又忽而松开的手。
　　“陶幽，你有办法证明这不是你写的吗？”班主任冷冷开口质问道。
　　这样的提问无疑摆明了在场多数人心里的态度，人们总是喜欢相信那些眼见为实的东西，而不是去选择一个看起来似乎有可能的解释。
　　“我没有办法证明，老师。”
　　陶幽平静回答完，心里也清楚结果，我也知道你们都不会相信的。
　　“既然你都没有办法证明这不是你写的，而偏偏上面是我们几个老师都很熟悉的字迹，陶幽，敢做就要敢当。”
　　校长此话一出，便是表明了她的态度，吴氏两兄弟都在这里，自然不可能高高举起轻轻放过了。
　　“老师，她……”
　　在场的人都明白校长即将给出惩罚必定不会轻易，本不应在此时发声的吴祈忽然开口，正想要替陶幽再说些什么，而自从进门后就一言不发垂眼看手机的吴佑倏尔起身的动作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抱歉，校长，处理此事本是你们的职责，我也无意参与。”话毕，只见他微微颔首就打算离开。
　　被自己大哥打断的吴祈愣神了片刻，下一秒反应过来立刻微红了耳尖又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慌乱跟上前方离去的背影。
　　“抱歉。”
　　一道微不可闻的男声在与陶幽擦肩而过时匆匆消散。
　　陶幽清冷的眼眸恰巧看向窗外一群遥遥飞过学校上空的白鸽，终于渐行渐远，在蔚蓝的天空下变成了几个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