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风雨（1.23开始更新）》说书人遥

8、柒•狂歌走马遍天涯，斗酒黄鸡处士家（一）

　　一骑快马在官道上疾驰。楼西月戴上了黑色斗笠，低低往前压着，盖住了眉眼。马蹄声达达，藏在节奏下的是无尽的单调和寂寥。其时不过晨光熹微，远远传来钟磬的撞击声，敕莱山头的和尚开始做早课。那金铁相撞的声音安静而悠远，荡涤人心。楼西月不自觉减慢了速度。
　　“四哥，你这又是何苦？！”女子尖厉的哭喊刺入楼西月耳朵。“若是不回心转意，我便死给你看！”不防眼前一花，一个人影陡然出现在前方几丈的位置，楼西月心下一凛，猛拉缰绳，那黑马一声长嘶，惊得前蹄离地。
　　那骏马堪堪顿在了女子面前，那姑娘一张俏脸惊得花容失色，惨白的脸上兀自挂着几滴泪痕，却是银牙咬碎一般怒道：“谁叫你勒马？！”
　　楼西月却没注意到女子说了什么。他紧握缰绳呆坐马背，缰绳勒得太紧，那马儿痛得直甩头，可楼西月仿佛呆了一般，压根没有动作。
　　你这又是何苦？黑暗中如猫儿一般灵巧的女子终于收起了顽劣的笑容，幽幽叹息。而她对面背对她的男子却闷声不语，转身离开。
　　“谁让你勒住马？！”那女子见楼西月没有反应，却恼羞成怒挥着手打向那马儿。
　　“够了！小芸儿，你住手！”那被人唤作小芸儿的姑娘手尚未触及楼西月的骏马，已被人拦腰抱住。楼西月听得这一声断喝，猛然间回过神来。从旁跃下来的女子紧紧将小芸儿揽在怀里，生怕她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她一边将小芸儿拖离官道，一边向楼西月点头示意抱歉。
　　楼西月亦点头谅解。他见那女子长小芸儿几岁，凤眼叶眉，本是一副好颜色。却因刚才变故从旁匆匆赶下，整齐的妆容被忽然涌来的急泪抹花，发髻被树丛勾住，乱了形状。脑后斜插着的金步摇也挂在了枝头，那本是富贵人家的打扮，可楼西月却一眼看出富贵之后的艳俗——这女子恐是窑子里姑娘。
　　楼西月见二人往旁边树丛里退去。拨正马头，准备继续赶路。却听得那年长些的女子说道：“四弟你竟也舍得出来？若不是这公子眼疾手快小芸儿差点就丢了性命！”声音虽依旧稳当，却含着怒意，隐而未发。
　　“你住口。”那男子甫一开口便是如此绝情的话语。楼西月不觉将目光移至声音的来处：那个从半山腰匆匆赶下来的男子，披散着头发，神色慌张，一张脸面惨白如纸，衣裳被荆棘勾破了几道——分明一副将要剃度模样，眼中藏尽慌乱，明明是放不下妹子生死。适才不顾一切往山下赶来。却不知出于什么目的非要说如此凉薄话语。
　　听见男子冷淡话语，那叶眉女子突然一怔，蓦地低下头去。嘴里嗫嚅些什么，却不敢再和弟弟对视。
　　楼西月冷冷微笑，坐在马背看这一场好戏。
　　“四哥你凶什么凶？！”那小芸儿听得男子这话，却是不服气一般挣脱了姐姐，怒气冲冲道：“三姐不也是为你好么？不就是落第么，那知州摆明是要收你银两，如此官职，得来得不干不净还要它作甚？！再者，你不是也不愿平白向那贪官行贿么？又不是只有仕途这一条路可走。大哥早夭二哥生死不明，你是家里顶梁柱，又怎可以这样平白无故就出家当了和尚？！你这样子走了谁撑着这个家……”
　　“够了！”那男子一声断喝，止住了小妹不停的质问。他深吸一口气，别过脸不看身前一姐一妹，定神道：“我意已决，二位女施主请回。”
　　“哧……”楼西月忽然不受控制的嗤笑声打断了那家人的争执。见那男子满脸怒气看这他，楼西月不过伸手按在了腰间长剑上，另一只手拨弄着黑马的长鬃，仍没有停下耻笑的意图。
　　“有什么可笑？”那男子攥紧拳头望着楼西月，他看不清楼西月的面目，只觉得这个黑衣男子仿佛将一切看穿，看的通透后便直接将那种嘲弄的情绪展露无遗。男子心下惶惶，想起方才山头上方丈将他拒之门外的样子，又回想起自己狼狈不堪奔下山来的样子，心里一阵窝火，不由得怒从心生。
　　“我笑你是个懦夫。”楼西月扬眉，定定说道。
　　楼西月说着稳了身下马儿步伐，这黑马仿佛回应他一般打了个响鼻。楼西月满脸笑意看着面前男子。那男子却陡然间发怒，拣了身边碎石向黑马准准抛来。
　　楼西月探身出手，那巴掌大小石头已稳稳握在手中。“连马儿都打不中，手无缚鸡之力的臭书生……”楼西月顿了一瞬，续道：“还真是四体不勤，无怪不通人情世故。连知州给的台阶都不会下，更遑论什么孝悌的大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