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报复 ...


  •   五内俱焚是一个很夸张的词,元苏苏才不信他说的。

      而谢无寄那神情,说得像真的一般。

      元苏苏冷笑了:“那就是报应。”

      谢无寄垂下眼,不言了。

      元苏苏并未当真,反倒是觉得才多大年纪,他已经有后来那个真假难测、忽悠人的样子了。

      若不是看元公爷的那封信,她未必会同他好好说话。

      元苏苏翻来覆去地想着元公爷刚送来的那封信,心下仍旧翻江倒海。

      这一场交锋,并不是她转了性子,而是有赖于元公爷突然杀到的这封密信。

      素采她们知道她要杀人,竟已偷偷请了爹爹来说服她。元公爷在信中长篇大论,谆谆写了许多话。

      他告诉她,不论何时行事,一定要处处揣摩着陛下的心思,不可任性。

      陛下如今年老,越发是唯我独尊、脾性乖僻,对他们这些近臣也越发喜怒无常。

      你要是顺了他的心,杀人放火都使得。你要是逆了他的意,喝口水那都是罪过。

      前些日子有个三朝老臣,因为出言不慎得罪了陛下,后来只在等候上朝时多喝了一口江南的名茶,便被陛下以奢靡无度、欺榨民脂而问罪,万般呼告祈求而不得释,叫京中很是动荡。

      他们元家多年屹立不倒,就是因为一向顺着陛下的心意去做事,做陛下想要的工具,才会有好下场。

      她见他们家跋扈多年,可也不过是以此做陛下的喉舌罢了。

      陛下不方便说的话他们来说,陛下不方便做的事他们来做;陛下厌恨而无由惩戒的人,便让他们来跋扈、欺负。

      同理而言,陛下想用的人,他们也须得交好,递出橄榄枝、送到陛下眼前。

      如今陛下年老,他们还能跋扈的日子不多,自然要收敛,免得日后仇人太多,不当心倒了大霉。

      信里,元公爷还像是被“谢无寄”这个名字吓了一大跳,不住地劝说她不要和大皇子走得太近,不要做了大皇子的刀,这个人心机很深,千万!

      陛下如今年老,对骨肉亲情逐渐有了眷恋。说不定哪天就会想起那个被送出宫的皇子,便要打听他的下落。

      他什么时候死都可以,就是不能在元苏苏在江淮的时候死。

      现在指不定有多少人盯着他,要是发现元苏苏杀了他,那事情就闹大了。

      他会派人来看着元苏苏,不要再随大皇子胡闹了云云。

      一番话说得,好像元公爷以为元苏苏要杀谢无寄是受了大皇子蛊惑一样。的确,旁人也不会觉得她有杀谢无寄的理由。

      他好劝歹劝,元苏苏也看得心潮起伏,觉得荒唐极了。

      前世直到她死,元公爷从未对她说过这些话,也从未如此将元家得宠的真相揭露给她看。或许是觉得,她不需要知道这些。

      他大概是如今才发现女儿胆子如此大,如果不清楚告诉她背后的关系,她是真的连皇子都敢杀。

      从小以来,不论是他还是皇家都对她太过纵容了,皇权的威压没有一分压在她身上,因而她也就不知道皇权的冷酷。

      元苏苏一开始并不想接受。

      她不想相信如她伯父一般纵容宠爱的陛下,对她家并非多年情分,而更多的是为了利用。

      也并不想相信,自己多年的肆意,竟是有所代价的。这个认知,让她觉得自己的人生被颠覆了。

      这个代价他们现在付得起。

      可倘若陛下驾鹤,新皇不再需要元家,那谁又来让她继续肆意下去?

      元苏苏刚才大受打击,麻木地思考了很久。

      她现在还有犯错的机会吗?似乎已经很少了。随着皇位斗争的白热化,每一步都步履维艰,连她都要被送到江淮来避避风头,何况杀掉一个皇子这样的大事。

      她以后该怎么办?这一次她绝无可能再选谢无寄了,又不能杀了他,那最后还能怎么走呢?

      选大皇子吗?

      谢璩虽然对她不错,可他身后还有那么多支持的家族和势力。即便元家现今势大,未来呢?

      让他登基后,当真能不把权柄和恩宠分给别的家族吗?

      九皇子吗?

      谢璨这个人心胸狭隘,又自幼受宠,和她绝对会是一对怨侣。且他那个冲动的性子,保不齐还没登基,就把自己连带着元家都给祸害了。

      那还能怎么办?他们家的地位和关系太敏感了,终究是要站队的。

      难道还要再一次考虑押在谢无寄身上不成?她都觉得恶心。

      按后来所发生的一切看,陛下的确会对谢无寄有所亏欠,因而他一回宫,就给了他荣宠,补偿多年的流落在外。如果不发生下大狱之后的那些事,他还算是个靠谱的选择。

      可这人实在危险,不受控,除了在目无世俗人伦纲纪和随性妄为上倒是和她有些异曲同工,其他行为完全是野路子。

      元苏苏只要想起自己因他而死,就想捅死他!

      她并不想就这么原谅了他,而不给自己的惨死一个交代。杀是不杀,入与不入,现在都在她一念之间。

      元苏苏为这事真是烦透了。

      前世从来不用她自己考虑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自有人替她想好。

      可这一世不一样。

      她是唯一一个知道未来会如何的。没人知道后面的危险,那有些事便只能自己想。

      元苏苏的精力向来是用于压过谢璨,用于精研吃喝玩乐,没有用于想这些事情过,这样密集的思考和反复颠覆的斟酌,让她感觉到一丝陌生又模糊的难堪。

      她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死存亡的事。因为这样,她后来要把自己的命交托给别人抉择。

      元苏苏阴沉地看着窗外,想了很久,才说:“你现在回答我几个问题。”

      谢无寄道:“贵人请讲。”

      她挑明了问:“你从小就知道自己是皇子吗?”

      谢无寄像被她单刀直入、毫不相干的问题惊了一下。静了片刻,声音僵直干涩:“您果然是京中的人。”

      “回答我,别说多余的话。”

      “十二岁。”他立刻答道,“我是十二岁知道的。”

      这么晚?

      元苏苏皱眉。

      那他从知道自己身份,到明年回京,也不过才过去五年而已。

      仅仅五年,便已经可以和谢璩谢璨抗衡了吗?

      难道谢无寄真有些可造之处?

      元苏苏想着有些不甘心,她从现在到将来事发也还有五六年,难道她就不能成长成那样?

      她皱眉继续问:“那我问你,假如你要被人利用,必须顺着对方心意才能过上肆意妄为的日子,你会怎么做?”

      “是屈意顺从,顺水推舟;还是忿懑不解,另起炉灶?”

      谢无寄沉默片刻,答道:“能为人利用,是因被看到了值得利用的价值,那自是一种本事。只要对方不欺我辱我,以诚待我,便能一直相处下去。”

      元苏苏无声须臾,又慢慢说:

      “那欺你又辱你呢?”

      谢无寄答:“只要我们利益相同,唾面未必不能自干。”

      “你就没有点反骨不成?”

      元苏苏的语气是很嫌弃的,她从来没有过这种屈居人下的考量,对谢无寄的答案很是匪夷所思。

      谢无寄理解地笑了下:“利益比尊严更大的时候,谁都会弯腰的,希望贵人这辈子不会有机会理解。”

      这话扎到元苏苏痛点上了,她死前也弯了腰,叫了谢无寄一声陛下。现在看着那张杀不得的脸,胸中怒火又涌上来,勉强让自己保持理智。

      “行。”元苏苏说,“你今天暂且把命捡回去了,快滚吧。”

      谢无寄告退,看他的背影出门去了,元苏苏又扬声道:

      “但你要记住,我是个疯子。”她面色不变,继续说,“只要你让我不高兴了,我随时都会报复你。”

      虽然现在谢无寄是个烫手山芋,她还没有机会送他上西天。但未来那么长,她总有时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捅他一刀。

      谢无寄背影顿了顿,须臾,背对着她点了点头。

      “我活这一辈子就是为了疯的。”元苏苏说,“要是有人要害我,我临死之前也会拖他下地狱!”

      谢无寄推开门,素采赶紧看了一眼,还好还好,衣服是整洁的,也没有新增伤口,看来小姐果真被元公爷劝动,并没有杀他。

      在知道这个人就是小姐要找的谢无寄时,素采差点吓坏了。

      还好公爷的信来得及时,不然今日就要出人命案了。

      小姐可是个雷厉风行,从不屑与人虚与委蛇的性子,有什么看法向来都写在脸上。

      她今日看小姐的神情,便知道是真的恨毒了这位公子。

      素采自是与小姐同仇敌忾,只是为小姐着想,这个人却是万万杀不得。

      素采也没再看他一眼,跑进了山房。

      关门的声音响起,谢无寄一直紧绷未显的脊背终于脱力地松懈下去。

      他屈膝半跪在在树影下,大口深深地喘息,抠紧泥土极力压下贯穿肺腑的痛苦。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刚刚真的差点死在山房里。

      谢无寄并不害怕,也很冷静。他早知道京中迟早会来人,能够光明正大地出现而不是暗中让他死得无声无息,已经不算一件坏事,这说明至少他的存在有价值,能够让人忌惮。

      可这位元小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一靠近她,就五脏六腑如同撕碎一样疼痛。

      谢无寄自小到大挨过很多打也受过很多伤,可从未有一次这样令他几乎喘不过气,仿佛开颅锥骨。

      半晌,疼痛终于渐渐减消下去。他满身冷汗,终于闭眼呼吸。

      还好,她只是试探了几句,并未要他的命。

      即便他多年丝毫锋芒不敢展露,一直蛰居李家,也还是没逃过京都来人的疑心。

      谢无寄慢慢睁开一双乌黑平静的眼,看不见一点埋怨。

      而里面的元苏苏,却恰此时抬了抬头。门未及合上时,她看见他跪了下去。像是剧痛太过,体力不支。

      元苏苏有点奇了怪了,难道谢无寄刚才说的五内俱焚还是真的不成?世上哪有这样的毛病,见人就疼的,又不是她给他种了蛊下了毒。

      元苏苏不再去想此事,只当是谢无寄突发恶疾。

      她深深烦躁地叹了一口气,说:“你们报信让爹爹知道了也好,他一劝,我暂且也不用手沾杀孽了。”

      心虚的素采点头。

      “去打听下大皇子什么时候到。”元苏苏扶额,只觉得挺累的,“他到了江淮府,我即刻就去见他。”

      “是。”

      “对了。”她随口平静提起,“去给谢无寄送个伤药,大张旗鼓一些,务必让所有人都知道。”

      元苏苏闭了会儿眼,窗外树影间明亮摇晃的光,落下在她脸上。

      她动不了谢无寄。

      那让谢璩注意到这个弟弟呢?

      -

      李氏傍晚时分才回了小院。

      山下县远,来不及回程,她住的小院子又离小姐们所居住的地方甚远,并不需要避讳,索性李氏姊妹几个都住在她小院的客房里。

      两个弟弟还在跟着布政使府的公子们饮酒作乐,她带着两个妹妹回去,下人们已经掌灯。

      只是今日,这没什么人来往的僻静小院子却灯烛辉煌,笑语喧阗,还有依依拜别的声音。

      李氏有些诧异,进门去一看,院里竟然站着好几个丫头。连自己那位受宠的弟媳也站在院里,笑着同人寒暄。

      她一进去,平日都不正眼瞧她的丫头们立刻都围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嚷。

      这又是什么情景?

      李氏和两个妹妹手足无措傻眼的片刻,弟媳早已看见了她,招手大笑说:“嫂子,你来。”

      李氏这才呆呆“哎”了一声,有些局促。

      弟媳身边的女管事也殷勤笑着跟她见礼,李氏嫁进来这么久,还从未被府里有头有脸的管事这样客气过,十分惶恐,呆呆问:

      “这是怎么了?”

      看她还呆呆的样子,弟媳抿嘴笑起来,说:“看嫂子还不知道!这是元小姐遣最看重的大丫头送来的。新衣一身,伤药一瓶,是为令弟赔礼道歉。”

      什么?

      李氏万般震愕,赔什么礼道什么歉?

      元小姐?和谢无寄?

      她没听错吧?

      一个在宴席上华贵万般、高高在上,一个在小院中整理书籍。

      这两个人怎么看都是天差地别,他、他们又是怎么联系上了?

      弟媳这边同她解释着原委,不止李氏,李三姑娘听了,也愣愣的。

      半晌,她突然看向那盛着衣裳的匣子。

      做得这样精美华丽,漆光鲜亮,花纹繁复,平日连见也没见过,可却只是装衣服的,还是一个陌生贵女送给谢无寄的赔礼。

      只是送了区区一件东西,却能让眼高于顶的布政使府这样优待他们!

      李三姑娘揪紧了手里的绢子。

      而谢无寄本人满身冷汗淋漓,并未应和院子里的喧闹。直到有人敲门,他才从半明半暗中坐起身。他在窗格的影子中走去,沉重地推开门扇。

      木门推开,灯烛莹莹,橘黄的光洒落院中。

      天幕黛蓝倾下,他避无可避,低头谦卑见礼。心中再有被赶尽杀绝的不甘,此刻也已经归于平静了。

      不知道那位贵人是何事找他,如果是她后知后觉要找他麻烦,那也只能认了。

      “谢公子,快过来看看!”

      布政使儿媳笑道,他从未得到这样的和善对待,和善得甚至有些揶揄:“元小姐的赔礼给你送到了,她很是看重你呢!”

      ……

      长长剑眉压下的平静双眼慢慢抬起来。

      烛火轻辉里,他始料未及地一怔。

  • 作者有话要说:  谢5G:她对我这么好?(._.)
    苏苏:借刀杀人,我捧杀。:)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