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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撞见 ...


  •   元苏苏对这些官眷云集的宴会一点儿不感兴趣。

      她好奢华,也是好自己享受。和别人凑在一起,她只会嫌人多聒噪。

      当然了,最真实的原因,还是因为别人的对吃、玩的讲究程度远远不及她半分。

      赏花宴在布政使府的花园中,他家夫人在小厅里布下了宴席。女眷在这边,男客隔着一条穿廊,在另一侧的小厅,并不相见。

      此时已到九月,秋高气爽,天气也渐凉,便是菊花也早已没什么好赏的。

      布政使夫人举办宴饮的最大目的,还是为了请这位元小姐来一叙。

      布政使是二品大员。

      二品大员,在外地是要紧,可在京里?皇城根下,一棍子扫过去也能带倒几个高官勋贵。每三年进京述职,他们都还要格外谨言慎行些。

      而元公爷,对他们这些外地的官员来说,其遥不可及、高不可攀,比之寻常皇室更甚。

      这位布政使并不是什么有文人气节的高官,为人也是十分老成周到,滴水不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盼在任上安安分分待到致仕。

      因此他心里总有些疙瘩。

      两淮一带,盐运兴盛。

      他虽说并不主管盐政,可到底是一省主政官,每每有了好事不一定是他的功劳,但出了坏事一定有他一份罪过。

      他对盐政盯得很紧,甚至衙里请了一位名幕,专司盐政税收监管之事。

      每逢盐运上出了点什么事,无论大小,他便如惊弓之鸟一般。

      布政使夫人和他夫妻同心,自是知道他的用意。

      于是在赏花宴上,便尽心尽力地捧着元小姐。

      “今年的巡按御史下来得晚了些,听说原本陛下所派的那位御史本已动身,却劳累太过,患了喘症,这才临阵换帅,遣了都察院另一位大人下来。”

      主桌上,只有元苏苏和布政使夫人在座,她亲生幼子的媳妇陪侍在侧布菜。

      这位夫人容貌端正娴雅,言语也温和带笑。只听她低声道:“还听说,大殿下也一并来了。”

      原本对她的话题没什么兴趣的元苏苏,却忽然撩起了眼皮看过去。

      “大殿下来了?”

      她脸上的惊讶不是装的,她并不知道谢璩会来。

      上辈子她在留阳待了一年,除了去方寸寺上香和找人说些书听些曲儿,这偏远地方也再没什么可做,日日烦闷得要死。

      她根本没听过谢璩来的事。

      要是早知道谢璩会来,她一早便去找他玩了,也不至于这么无聊。

      谢璩这个人看着温润正经,实际上却是个对玩乐去处十分清楚的,只是平时不会去。那些贵族子弟要是找他呢,他也能找到地方打发他们,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自己却是洁身自好,半点不沾,与九皇子形成鲜明对比。

      虽然后来有些烦了他和九皇子的斗争,觉得他城府很深,但元苏苏不得不说,谢璩从小就对她很大方。

      今年元苏苏办及笄礼,他派人来送上了一套华贵异常的累丝嵌宝金头面。

      那头面光华璀璨、巧夺天工,构思之繁华、技艺之精巧,令人瞠目结舌,直把在场所有人送的贺礼都压了下去。

      元苏苏很高兴。

      会投她所好的人很不错,只可惜后来谢璩这过于大方的行为就被九皇子上眼药了,说他一套头面价值半城,为了笼络勋贵如此无所不用其极。

      她当时十分生气这个谢璨心眼比针尖还小,在府里骂了他一顿。谢璨也冷笑,人仰马翻地闹了好几天,最后还是谢璩来制止,主动向陛下请罪,又声明是从自己名下的产业里所出,并未劳民伤财,只是重视妹妹的及笄礼。陛下自己都送了元苏苏重宝,自然打个哈哈就过去了,大家都不当回大事,只有谢璨气得不轻。

      这样的事,周围的人早都看惯了。

      元苏苏和这两人一起长大,并没有什么你婚我嫁的概念,也不觉得谢璩送她贺礼有什么要多想的。因而她当时,觉得谢璨十分的不可理喻。

      元苏苏这个年纪的时候,还觉得不管是谁求娶,她依旧做她尊贵荣华、享乐无端的皇子妃,一点影响也没有。

      只是元公爷总说长幼之争太盛,同谁结亲都是偏颇,因而一向推脱,直到避无可避。

      元苏苏总不能和寻常人家结亲。她难道要低人一头,给除了天子中宫以外的人下跪吗?

      于是她后来就看上了谢无寄。

      当然了,这也把元公爷气得够呛。

      脑海里转了一遍前世的事,元苏苏开始想谢璩突然来两淮是怎么回事。

      他是跟巡按御史来的。

      巡按御史,是来督查官员的。

      前世,明明那位巡盐御史和本地的盐官冤枉了人,放走了真正夹运私盐的人,找了黄家顶锅。

      可巡按御史来查时,并没有查出这件事,也没有给巡盐御史定罪。

      也不知是能力不济的酒囊饭袋,还是和巡盐御史同出都察院,同僚之间官官相护。

      后来隐约是巡盐御史又做了什么玩忽职守的事,才东窗事发,没能纠察出他罪行的巡按御史,也被治了包庇之罪。

      ……包庇之罪!

      元苏苏猛地坐直了身体。

      难道大皇子被陛下怀疑与偷运私盐案有关,是从这里开始的?

      私盐私盐,赚的就是水泼一样的钱。

      大皇子出手大方,又刚刚因为及笄礼给她送了宝物,两个人又刚好都在江淮,若说他们没有私底下联系,鬼都不信。

      所以在外人眼里,大皇子给她送礼,其实与默认元家是大皇子党没什么两样。

      他要是跟着巡按御史一起来清查,那想必是皇帝要令他坐镇,好给巡按御史底气查清贪腐和错案,不至于怕了那些当地盘根错节的势力。

      可巡按御史并没有查出来,可见大皇子并没有发挥作用。

      甚至,有可能让陛下觉得,大皇子也被买通,共同包庇贩卖私盐的罪行。

      有可能包庇私盐,再加上大皇子出手大方的那些事迹……很难不让人联想,他是不是从中捞了什么好处。

      而元苏苏从他那里得到了好处,象征着元家也能从他那里得到好处。

      元公爷和陛下多年情谊,却不仅没有阻止大皇子谋私利,还可能参与其中,陛下怎么不愤怒?

      或许是这样,后来元家才被陛下迁怒得那么惨……

      元苏苏心跳有点儿快,这一切原来和她的生活息息相关。

      督察这么重要的事,陛下原本想让大皇子坐镇,那就是给大皇子增加政绩……难道这就是陛下的私心?他想要考察大皇子,让他继位?

      然而谢璩并没有完成!

      他辜负了陛下的期望,还疑似在这次督察里暴露了自己的野心,让陛下大失所望。于是在后来,他不管多么努力,也一直被九皇子压了半筹。

      所以,难道是这样?

      元苏苏的脑子鲜少动得这样迅速,种种关系和因果在她脑中互相牵线,想得她开始头疼起来。

      她几乎立刻就要站起来了。

      要真是如她所想,那么为黄家翻案当真迫在眉睫。

      为黄家翻了案,处置了巡盐御史,巡按御史的任务就完成了,谢璩也算是没辜负皇帝的期望。

      那后面是不是一切都会改变了?

      短短的瞬间,她脑海中已经过了无数个念头。

      而布政使夫人窥其神态,觉得应该元小姐也不知道大皇子要下来督察的事儿。

      否则,她既来江淮,长辈必然会请大皇子顺路看顾她,不会不知道。

      也就是说……大皇子巡查,并不是京里一早就预备好的,而是突然派遣的。

      为什么会突然派遣一位皇子来坐镇?

      想必是陛下动了怒,有要紧事要查。并且,这次要动的人,非皇子不足以震慑。

      布政使夫人手心攥出了汗。

      一顿饭谁也没心思吃下去,她只给身旁的心腹大丫头使了个眼色,叫她去告诉老爷。

      “弟妹。”

      厅后,方才捯饬完仪容的李氏叫了声出来更衣的弟媳妇。

      弟媳刚刚一直在花厅里给布政使夫人布菜,如今才得闲出来更衣。

      听见她叫,便诧异问:“嫂子怎么这会儿才来,刚才夫人问了一嘴,我只说嫂子在打点亲戚,遮掩过去了。”

      李氏感激带笑:“多谢弟妹替我说话,我刚刚才好,眼下夫人可还在兴头上?”

      “夫人眼下兴头并不好,你等下同我一起进去,找个地方悄悄坐了便是,不要惊动。”

      弟媳又看了一眼,说:“里面只坐了几家亲近的夫人和贵客,小姐们都在廊下赏花,你家姊妹便跟着我的丫头去找她们。”

      李氏屈膝感谢。

      弟媳去更衣后,跟在李氏身后屏息的两个妹妹才咋舌道:“长姐,这布政使府里规矩可真严,还要看夫人高不高兴。”

      “高门大户,自是不比我们人口简单。”李氏回头温声说,“还记得长姐教你们的吗?万万不可得罪了人。”

      又肃然道:“今日回去,更不可为难无寄。这府里上下都是眼睛,叫别人看去了,李家的名声便难保了。”

      看她们不大情愿地点头应是,李氏也觉得头疼。

      她何尝不想循循善诱,可好说歹说弟弟妹妹和父母就是看不惯谢无寄,非得拿出布政使家压他们才行。

      幼子顽劣,父母年老愚昧,李氏夹在中间,自己也十分为难。

      过了会儿,李氏便和她们分开,随着弟媳进了花厅。她垂首敛息,温顺恭敬,略见了礼便在席间默然坐下。

      也就是这时,她才抬眼,瞧见了主座上的那位眼生的小姐。

      李氏手中刚刚执起来的茶盏呆住。

      恰好此时,元苏苏说着话抬眼过去,往有人进来的地方略瞧了眼。和她对上目光的一瞬间,李氏险些把茶泼了,而后才赶紧放下来。

      老天……

      你怎么会放这样的仙子来到人间?莫不是她历了劫,便要成圣去不成?

      李氏后面便一直垂首不语,心跳如鼓,不敢再看了去,唯恐冒犯。

      元苏苏看着角落那个温顺的妇人有些眼熟,却也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过。

      她见过的人太多,有些家眷或许围在人群外进不来,她扫过一眼有了印象,也是有的。她并未太在意。

      宴会到了下半巡,元苏苏要出去更衣。

      布政使夫人忙让儿媳引她出去。

      元苏苏更完衣,方才两盏淡酒的酒劲也有些消了,只说要去园子里转一转。

      布政使家这位小儿媳是个眼睛明亮的年轻人,爱笑,也接得住话,只说:“那我陪元小姐去,咱们这园子虽远不及京中的奢华,却也可看个江南的秀气。”

      元苏苏点点头,略看了一眼,便想着谢璩要来的事。

      一行人慢慢在花园里走着,都努力在和元苏苏搭话。

      而谢无寄,并未在赴宴的人之中。

      李氏的四个亲生弟妹都打扮整齐,去了宴上,而这自然是没有他的事的。

      他也只是来替表姐分书,顺带也可避过舅舅舅母。

      谢无寄已经十分感念她的好意。

      李氏在布政使府的处境并不容易,今日进府时,丫头的态度便可管中窥豹。

      李氏是唯一对他有善心的人。他并不想给李氏更多添些烦恼。

      谢无寄毕竟在读书上有些天赋异禀,又比小厮细心,不多时便亲自将书箱里的书册按类整理完。

      又轻拂去上面的灰尘,以幼子开蒙时的顺序,一一放入书匣里。而后,工整垒在书案上。

      此处不过是布政使府中的一座小院。

      东边的耳房理出来,给李氏平日处理院中杂务。她需要看帖,因而布置下了书案书橱,还有小小一盏灯,并不大,只是五脏俱全。

      他曾经也想过,愿自己长大后也能有这样一间小小书屋。

      窗中冬夏春秋,四季倏忽而过。

      他便可以坐在那里看书,恬然无畏。

      ……

      谢无寄平静地扣上书匣,从书房中退出来,将门合上。

      院子里的丫头都跟着去了花园里,只有一个未束发的小幺儿在影壁外坐着。

      谢无寄出了垂花门,同他礼貌地说:“我想清洗下衣物,请问何处有水可用?”

      小幺儿撑着脸看他,也不大爱搭理这个穷酸亲戚。只信手给他指了路,嚷嚷道:“往东边去,到园子那一带,有处水井,我们平日都在那里打水。”

      “对了,你可小心着些。”小幺儿睨着他说,“今日园子里办宴,你别冲撞着夫人小姐们,那就万死不足辞罪了。”

      谢无寄没有波动地道谢。

      布政使府很大。

      寻常富人家的院子,是三进三间。李府整体构造上也是如此,表姐李氏夫妇的居处,也是一所三进三间的院子。

      而于整个布政使府来说,这间院子,不过是府中的一角。

      单单是人们住的地方,便有不下十个这样的院子。更遑论宴饮起居、接待来客、公子读书、大人办公、聘请幕宾、库房厨房等地。

      稍不留神,在这府中便会找不到来时的路。

      不过谢无寄一向谨慎,记性也好,并未像小幺儿想的一样走错路。

      他谨记着今日园里在宴饮来客,在园子最外侧止步,寻到了那口水井。

      谢无寄熟练地打起一桶水,放在地上,而后拧了拧衣襟。

      那是一双骨架偏长的手,和他这个人一样,比寻常人更高一些。不过他瘦,因此骨骼更突出。在冰凉的水中,像一茬阴森的骨节。

      曾经有人说,看他的相貌就不像是寻常人。

      素采怀里揣着信,平日一向举止稳重的她,也难得大步跑起来。

      还好借了官家的折子进京,元公爷的回信不过十日便到了。

      信使说信十分重要,必须立刻告诉小姐,她即刻就得拿去,迟则生变。

      回禀了布政使府的人,知道小姐在园子里,素采又快步折返,往园子里跑。她眼尖,路过一片林子,看见一截裙摆十分眼熟,当即便知道是小姐在那儿。

      她喘了口气,低腰越过树下钻去,却没看见树后,冷不防被绊了下。

      素采趔趄,“哎哟”了一声,险些扑倒。

      这一声,叫不远处桃林下的一堆人都看了过来。

      素采隐约刚才听见闷声,顾不得喊小姐,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在井边的少年刚支着腿,低头湿淋淋地低头站起来。

      她吓了一跳,结结巴巴说:“你,你……”

      她往下一看,少年手掌还往下一滴滴地滴着血。

      “素采,怎么了?”

      元苏苏已看见了,扬声一问,越过桃树弯腰过来。刚要说“你手里拿的什么?”

      一向目中无人的她,却兀地、僵硬地,史诗般地立在了当场。

      她看见了旁边那个湿淋淋阴森森的少年。

      元苏苏就错愕而荒谬地死死盯着他。

      少年直起身来低头告罪。

      她的反应也越来越明显,让周围的人都渐渐寂静,不敢出声,不安地看着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春野胆战心惊,她感觉到小姐捏紧了自己扶着她的手,这不是个好消息。

      那少年依然垂着头,眼睛恭顺而安静地看着地面,并未敢直视前面的女眷。

      他一身粗劣的布衣湿透大半,往下沥沥滴着水,鞋上还有污泥。

      此人大约还不到弱冠的年纪,额头碎发,风吹飘忽。细看去,还是那张冷峻森然,如山如月的脸,只是青涩了很多,恭顺了很多。

      他在少年时,总是低着眼睛,不正眼看人,以示谦卑。

      于是后来他抬眼时,没人想到,这种人也能露出猛兽一般的狠色。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时候苏苏刚开始接触朝堂,想得还比较简单。
    女儿很快就越来越聪明大杀四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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