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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恩师 ...


  •   李瑶娘就这么噎在了那儿。

      她半晌才反应过来。

      ……什么跟什么!

      她的意思是请谢无寄去给她求,哪里就让她自己去了,还一路顺风!

      她不由恼起来,谢无寄是真听不懂吗?

      以前读书时先生总说他有宿慧,怎么连这样的话也不明白?

      李瑶娘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站在门边好半天,也没听见里面还有别的动静。

      她的手渐渐抠得更紧。

      谢无寄本来正在看书,手边放着那瓶伤药。

      他手上的伤已经好些了,血痕都覆上了一层单薄的细痂,绕着手背骨骼,一大片还是有些惊人。

      一双修长好看的手,因得不到好的护养,被泼上了这样恐怖的一片脏污,犹如青蝇点玉,白璧生瑕。

      他自己并不以为意,只是怕伤口裂开弄脏了书,所以放在桌上没有拿起。

      直到李瑶娘在门外叫了第二次:“……表哥。”

      “请讲。”他淡淡道。

      “府城太远,我是女孩儿家,不便出门……大哥和小弟肯定不愿意带我去,他们嫌我麻烦。”李瑶娘低头紧扣着门,原本是想对他说些好话。

      可说着说着,多年来的习惯又让她无法低下这个头,语气下意识地生硬娇蛮起来:“你去帮我求一个。”

      半晌,房内的谢无寄终于慢慢抬起眼来,看上去好像困惑了一下。

      他只当是李家姊妹又想了什么招数折腾自己,也没甚想说的,垂眼下去看书,说:“好。”

      李瑶娘抓着门框,半晌过去,才迟迟地咬住了下唇。

      谢无寄这趟出门,却没受到任何阻拦。

      他去向李家父母禀明,李夫人只哆嗦了一下,最后将手扣住,缓缓问:“今日……便去吗?”

      “明日寅初启程。”谢无寄眼也不抬,也没有什么一眼可见的情绪,看着还是那样平静恭敬,“去府城两个时辰,正好赶上庙会。”

      李夫人匆匆点点头,松口气,又问:“可有人接应你?”

      谢无寄抬眼,对李夫人一反常态的反应也有些困惑。

      而后,他展平眉心,和顺说:“并无。”

      李夫人别开眼去,这才道:“好,好……那你……早些休息,赶上开城门就进去,别耽搁了时辰。”

      谢无寄告辞离开后,李老爷才从内室负手出来。

      他沉下脸,半晌说:“珍娘刚走,只说让我们日后待他好些,不要再一犯再犯了,你怎么想?”

      “我们这么些年对他所做……”李夫人颤颤巍巍,两眼仿佛失了魂,慢慢说,“哪里是及时收手,就能相抵的?”

      李老爷沉默。

      半晌,问:“大人今日的来信,你看了吗?”

      “看了。”李夫人面色发白,“正是因为看了……才知道,咱们如今是不得不……”

      李老爷一闭眼,想起自己那个远房堂妹的嘱托,还有那笔改变了自己后半生的金银。

      最后,想到这位大人多年的“关照”。

      他长叹一口气,闭眼道:“堂妹,无寄,不能怪我无情。只是我还有儿女,如何能为你的孩子,便不顾我的孩子呢?”

      须臾,他睁眼问:“信使还在吗?我即刻修书一封。”

      ……

      这一夜,注定是个无眠深夜。

      到了寅初,谢无寄已经起身,吱呀关上了房门。

      檐牙上栖着一轮晓月,洒下淡淡的光辉,使瓦片上犹如覆霜。

      淡蓝夜幕下,独行的长影像墙际惊动的寒鸦。

      随着他离开的声响,整个李府里,许多人都慢慢睁开了眼,听着外面远远传来的啼晓之声。

      鸦声阵阵,这样不吉。

      谢无寄不知道,他这一离开,就走上了自己跌宕恢弘的后半生,再也没能回来。

      元苏苏越想越烦心,每天醒来都头疼欲裂。索性趁着这天逢五的庙会,乘轿子去方寸寺上香。

      时逢深秋,杏道上早已黄叶凋零。日前才下过雨,路并不好走。

      她是从留阳县的侯府去的,正好把自己的行李家当也大半卷带去了府城。南阳侯一家人虽然身负元公爷嘱咐,可元公爷派的人还没来,他们哪敢置喙元苏苏,只能干瞪眼看着她把东西往马车上搬。

      近日来韩祖恩倒是一直被父母关着,连房门也不能出一步,说是一定要关到元小姐原谅才能放出来。

      听说这厮在房里日日咒骂哀嚎,说了好些难听的话。

      元苏苏听完还笑,叫人把他的咒骂的话记录下来,等到韩祖恩睡了,便让人用新鲜狗血涂写在他房中墙上,叫韩祖恩醒来时吓得险些失禁。

      去府城的路上,素采把这事当笑话给她讲:“那韩世子终于打算动作了,咱们派去的人今日回禀,他找人去吩咐了一番,不知道做下了什么大计谋。”

      元苏苏也听笑了,只说:“让他来。”

      她还愁找不到韩家的把柄呢。最好得找机会广而告之,撇清和韩家的关系。

      不过目前应该是还不行,她要是把自己和韩祖恩的名声都赌上,把韩祖恩窥伺她一事传到民间去,只怕元公爷心疾都要犯了。

      再让他犯点别的蠢吧!

      轿子在寺外的巷口停下。

      这一条街大约有几里长,沿着两边,摆下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摊子。

      叫卖首饰珠花的,古董字画的,吃喝小食、果干蜜饯,乃至文房四宝、猫狗禽鸟,算命摇签,应有尽有。再往里些,还搭了戏棚子,容下许多百姓看杂耍热闹。*

      每逢庙会,整个江淮府里的百姓都往此处涌来,万人空巷。

      元苏苏坐在轿上,看了一会儿。

      她生在京都,向来不去参与集会灯节盛事,去过最热闹的地方,便是年年除夕的宫宴。

      那时陛下会在宫道上效仿民间集市,命宫人扮作商贩、百姓,携众皇室勋贵及亲近大臣游玩赏乐。

      元苏苏曾经以为那就是民间的繁华。后来才知,并不是人人都如宫人们扮出来的百姓一样,布衣整洁、样貌干净,精神饱满又脸上有肉,甚至牙齿也是完好的。

      她后来见过许多,在贵族们眼里也许都不算是“人”的人。

      离民间远了,对“人”的定义,就会极其的狭隘有限,高高在上。

      可是那又能怎样呢?君王高坐庙堂,歌功颂德之声环绕,能接受的劝谏不过嘴上效仿唐时房杜,意思意思地优待些宫人勋贵,稍改几道旨意,为民间天灾人祸而涕下罪己。

      如此,就已经是宠臣们口中高呼的“一代仁君”。

      元苏苏微哂。她想起这些时也会觉得自己有些虚伪,身为贵族,哪里的优待不是来自陛下所赐。她如今的优容均是陛下恩宠,装模作样地想一想,难道就可以显得她比其他人更仁善吗?

      一个人不能看她说什么,想什么,须得看她做什么。

      元苏苏自认没有那么高的觉悟,也不爱行沽名钓誉的事,遇上了能帮一帮是她尽力,普天之下这样多人,却不是她能做点善事一个一个救的。

      素采看着热闹景象有些激动,低声说:“小姐,婢子有许多年没见过这样的庙会了。”

      元苏苏抬手让她带上春野去。

      素采愣了愣,旋即喜出望外地屈膝道谢。

      她和春野自小进府,一直服侍在小姐身边,从不曾再接触民间。

      公府巍峨,京都繁华自然是好;可这自小所见的场景,又是一种难解的乡愁。

      元苏苏又撑着头,静静看了会儿,才说:“去上香吧。”

      林护卫闻声点头,吩咐起轿。

      她身边的人多,常用的却只有这三人。

      素采和春野不在,便是林护卫顶了这“贴身侍女”的活儿。

      一乘轿子静静地上了山。

      元苏苏历来上香,都是要清了场、围了路,让大相国寺拒待香客,空出一天来迎接的。

      在江淮府,却不必用那么大的排场。毕竟现在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的轿子便如寻常富户家眷一般默默进了寺中。

      请了香,磕了头,她也不和寺里的师父谈论些因果佛法,便头戴着幂篱去了后殿。

      知客僧本来还欲与她交谈,却见这位气度格外高调的千金我行我素地走了过去。

      他脚步顿时停下来,对林护卫彼此笑了一下。

      方寸寺之后,有一座五层钟楼。

      元苏苏前世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地便走了上去。

      五层的建筑,在整个江淮府已经是凤毛麟角,更何况还在方寸寺所在的山上。从楼上望去,山下的府城巷坊,星罗棋布;行人如织,黎民生活,尽收眼底。

      江淮临内海。府城内有河穿城而过,绕经山下,将一座城劈作两半,映带其中。

      再远处的山下县一过,便是入海口。

      历来许多文人墨客登高望远,见高山远阔、江河入海,胸怀激荡,在楼上留下辞赋。有好的便被僧人临摹篆刻,留置楼上;不出名的,大抵也进了香炉,化作佛前一缕虔诚清气,供了佛祖。

      途径江淮府的文人还只玩笑说,别处的佛祖以香烛供奉,此处的佛祖以诗文供奉,称为“墨水佛”。这楼,也就渐渐讹传为“供墨楼”。

      以致还有文人路过时听其大名,以为寺庙仁善,为穷儒供笔墨纸砚等物。来来回回,折腾出了一出典故,更助长其名气。

      元苏苏常去五层看景,一向畅通无阻。而此次,却没由来地受了阻拦。

      “女施主累请留步,五层如今是占着,暂且不能上的。”一位知客僧慈眉善目地向她道,“若要观景,只在四层便好。”

      元苏苏本提着裙子要上楼,闻言停了下来。

      她看看知客僧,又看看楼上,隔着幂篱问:“是有什么事?”

      女声如山风莺语般悦耳,听着年纪还小。知客僧不免更和善些,道:“是一位居士前来供墨楼布讲,暂居此处。”

      元苏苏点头,也没有硬要上去的欲望,只转身去了栏边。

      她看了不久,身后的楼梯处传来声响。

      有人扶栏下来,笑道:“你们此处真个神仙所在,我在这楼上小憩,有如置身云海,又如身至天宫。”

      知客僧便笑他:“既去了天宫,如何又回来?”

      那人哈哈大笑,搔首玩笑道:“我本畅游天宫,却在天宫揽得一镜,重见人间世情百态,众生尚苦。便向玉帝禀明,我且去了。玉帝问:只你一人又有何用?不若留在天宫,为我写诗作赋,歌颂仙界之美,令世人向往之!我便只道:陛下错了。玉帝又问:寡人错在何处?我便道:我乃灵山居士。悉知留我一人在世,砥砺可救万民?”

      他在背后笑得张狂,知客僧也大笑起来。

      此时还年轻的灵山居士,竟是在这样的场景下说出的这句话。

      元苏苏早已经定住了。

      她对这话太熟悉了。

      越想,越是熟悉得头皮发麻,回忆一点点翻出来,在脑海里腾跃——此人现在寄居山寺,以游学布讲为生,却知识极杂、见解极深,交友遍野,耳闻八方。

      更是一手超尘绝俗的画技,后来,画下了广为流传的《黎明万事图》。

      那幅画呈到了天子的案上,当真成就了他一人可救万民的豪言。

      他是……谢无寄那位活在传言里的恩师,灵山居士窦崇光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参考自《一起去看宋朝的活色生香》陈华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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