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夜》化无为有

25、鬼之无奈

　　钟欲已经从伞上出来，不动声色站到季动身旁，还是只让季动看得到他。

　　“左手握杯子就是左撇子？”他紧紧抠着手心。

　　“当然不是。”季动微微一歪头审视他，“从踏进你店门的那一刻，我就在观察你，刚刚只是做最后确认。”

　　“我说你怎么那么好心。”他冷笑，“突然给我倒水。”

　　“我确实没那么好心。”季动笑得比他更冷，“但只要你配合，我不会为难你。”

　　“那我也总要先知道你是谁？跟钟欲又是什么关系？”

　　“你不需要知道。”

　　赵才胜在他压迫性过强的目光里败下阵来，长叹了口气：“你问吧。”

　　“钟欲经常照顾你生意？”

　　“是。”赵才胜点点头，自嘲地笑笑，“一来都是一群，他朋友很多，但他总是被簇拥围绕的那个。”

　　他极力想隐藏但依旧从眼里流露出的艳羡，被季动捕捉地一清二楚。这人的演技跟他比起来，实在太过拙劣，越是想藏着的东西，越是容易暴露。

　　季动：“你做生意，一直都是这种傲慢的态度？”

　　“怎么能算傲慢呢？”赵才胜猛然抬头，“我们地位都是、都是平等的！我做的东西好吃，他们喜欢吃，是我满足了他们！是他们对我有需求！我有事店休的时候，许多人催着我开门呢！我干嘛要奉承他们？”

　　季动微挑眉：“你没从他们身上赚钱？”

　　“各取所需而已！”赵才胜急得脸红脖子粗。

　　“案发当晚，你在哪？”季动迅速问出口。

　　“在……”他在激愤下脱口而出，但又顿了下，呼了口气，略微冷静些才继续说，“在摆摊，那天我凌晨6点才收摊，在他死亡时间前后两小时，大约有三个人来买过东西，可以做人证，警察当年已经找他们问过话了，他们口供一致。”

　　“当年那一块没有摄像头。”季动手肘撑上桌面双手交握，目光犀利，“即使三个人口供一致，也不排除作伪证的可能。”他言语平静，却气势逼人。

　　他和钟欲的身影映射在对面的黑玻璃上，看不清五官，只有模糊的轮廓。

　　钟欲凝望他们的身影，季动身上的黑衣逐渐变成了飘逸的暗红宽袍，栩栩如生的金龙蛰伏在他肩臂上。而自己一身黑金铠甲，束着高马尾提着剑屹立在他斜后方，悄悄凝望他的侧影。

　　殿下从未知道，因为殿下从不转头。

　　犯人在他面前俯首跪拜，哪怕座下的凳椅再破，他都是王者之姿，威压甚重。

　　就像此时的季动。

　　钟欲惊怔，自己又在无意间把他和殿下联系到一块去了。回神时，他才发觉季动正透过玻璃倒影注视着发呆的自己，嘴里却还在冷静地问话。

　　“我用什么让人家作伪证？！”赵才胜又激动起来，“钱？还是权？”

　　“嗯。”季动淡声道，“确实。”

　　赵才胜：“……”

　　钟欲：“……”

　　“你们这种人，都喜欢这样侮辱人么？”季动又问道，“这样的话，你有没有对他说过？”

　　钟欲：“？？？”
　　这跟案件的关系是？？？

　　赵才胜却呆愣住，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才低下头，轻轻吐出两个字。

　　“说过。”

　　季动没说话，指尖轻点了两下桌面，示意他继续。

　　“我做的东西很味道不错，生意不差。”赵才胜今天第一次用非嘲讽非攻击的低沉语气道，“但因为我性格的原因，不太会和人打交道，也没什么朋友，他每次虽然都是和一大帮朋友一起来，但也只有他，会主动和我搭话。”他陷入回忆，无意识浅笑了下。

　　“但我……我都回得很生硬……”他头更低，连带着腰都弓下去，“他好像并不介意，每次来还是会热情的主动跟我打招呼，直到有一次……”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忙活，钟欲和一大群朋友出现在五十米开外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了。

　　他边时不时瞟着靠近的人群，边把钟欲常点的东西所需要的食材拿出来摆好。

　　“赵老板。”钟欲离摊位还有五米时就和他打起招呼，“还是老样子。”

　　他点点头就开始起锅热油，手上虽然在做事，但他也知道钟欲在张罗着其他人赶紧来点单，所有人点好东西后，就开始闲聊。

　　他听见他们在恭喜钟欲，说什么他被选进了地标设计团队之类的，他不懂具体的东西，但从别人佩服羡慕的话语里，也能明白，应该是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

　　炒菜间隙他偷眼看了在人群中被簇拥着异常显眼的人，再低头瞥见自己沾满了油渍粗糙的手时，觉得极其刺眼。

　　那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少年，仅仅因为出生比他好，就与他有着截然不同命运。

　　“你这炒饭里面怎么有根头发？！”一声怒吼拉回他的思绪，抬头看去，是刚刚拿到炒饭的中年男客人，钱还没付。

　　“哪呢？”他伸头去看。

　　“看见没？”男人指着一个地方，理直气壮。

　　“这么长？”赵才胜指着自己的头，“你看看我这寸头，你觉得会是我的吗？”

　　“那我不管！”男人蛮不讲理起来，“在你家饭里，你就得负责！”

　　“刚刚是你说现在就要吃，我才没给你盖上盖！”赵才胜也气不打一处来，“你都扒了几口了，谁知道这头发哪来的！”

　　“你今天必须负责！怎么也得免……”

　　“喂。”钟欲几步跨到他面前，捻起那根头发，“这头发搭在最上面一层，肯定不是赵老板做饭时掉进去的，而且……”他捏着头发放到男人许久未剪的油发旁，“这长度明显跟你自己头发比较接近嘛。”

　　男人看了看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的少年以及他身后的一大帮人，顿时怂了。

　　“哦……”他闪避着钟欲的目光，“那、那是我看错了。”他掏出钱扔给赵才胜就溜了。

　　“别理这种人。”钟欲转身抚慰拍拍赵才胜的肩膀。

　　他低着头，手里握着那皱巴巴的十块钱，某种情绪达到了极点。

　　“需要你侮辱我？！”他忽然对钟欲低吼，“看着我这种人为了几块钱跟人争得面红耳赤你很有优越感吧？这条街其他跟你们差不多大的都是学生打工，只有我，是真正在讨生活，你经常来买饭，带不同的朋友来，不就是因为在我这里能找到极强的满足感？今天这个笑话，看得爽么？”

　　钟欲愣了下，轻叹了口气，没针对这个话题和他辩驳。

　　“面好了没有？饿死了。”他漫不经心道，“多加辣，别忘了。”而后身一转，就扎进朋友堆里去了。

　　“我以为他不会再来了。”赵才胜面色黯然，揪着自己的袖口，“可他居然还是像以前那样经常光顾，只是，他每次只轻飘飘地跟我打个点头招呼，不再像以前那样会主动跟我聊天。”

　　“他不在了以后……我再也没有遇见过像他那样……那样……”他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声音低下去，“一笑就光芒万丈的人。”

　　季动转头意味不明地盯着钟欲，他没心没肺地对着季动咧了个灿烂大笑。

　　季动：“……”

　　但他笑的那刻，整个屋子似乎确实亮了一瞬。

　　久未听见动静，赵才胜从手臂间抬头，就看见季动侧头凝望着他旁边的空气，这眼神不像在看虚空，更像盯着什么实在的物体，可他旁边明明空空如也。

　　“你……”赵才胜咽了口口水，心下莫名紧张起来，汗毛直竖，“你在看什么？”

　　“钟欲。”

　　季动话说的淡定，赵才胜心狠狠一跳，全身血液瞬间倒流。

　　“喜欢吃什么？”季动淡定道。

　　钟欲：“？？？”
　　这跟案件的关系又是？？？

　　赵才胜：“？？？”

　　“啊……”他这才松了口气，不过已经被惊出了一身冷汗，“牛肉炒面，多加牛肉多加辣，您这断句真是……”

　　“你以为他之前不知道你的小心思？”季动转回头冷冷盯着赵才胜，“但那件事之前之后，他依旧照顾着你的生意，是他知道，活下去，比你那可怜的自尊心重要得多，你却到现在都不明白。”

　　赵才胜愣怔住，惊疑不定地望着季动。

　　“如果是我，你胆敢冒犯我一次。”他目光阴狠，“我定让你永远无法出现在那。”

　　“你不是看不起他。”季动毫无掩饰地蔑视对面的人，“你看不起的，是和他有着云泥之别的自己。”

　　“你以为你和他差的只是出生么？”他冷笑一声，“你也太高看你自己了。”

　　“钟欲就是你做梦都想成为的那种人，一边拼命排斥，一边拼命想要。”季动起身朝门口走去，钟欲跟在他后面，“他就算要秀优越感，都轮不到你。”

　　他拎过伞架上的龙头伞，踏出门前对还呆坐在那的人道：“诚实面对、接受自己是个平庸之辈的事实，会更自在。”

　　背影僵了一瞬。

　　直到下了电梯，走出酒店大门，季动还冷着脸一言不发。

　　“大哥！”钟欲拿手直在他眼前晃，“你又双叒怎么了？我确认了一千次，保证没惹你。”

　　季动下巴微扬，嘴巴轻轻一撇，眼眸浅抬，却不看钟欲。

　　“原来，你的主动，热情，不只是对我。”

　　钟欲：“……”

　　他脑海里陡然响起BGM：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季妹妹……呸……”他拍了下自己的嘴，“我是说，小可爱，现在离我回去的时间还剩三十分钟，不然我们瞬移到小区附近，然后走回家顺便吹吹风？”

　　“哦。”季动面无表情地应声。

　　“跟赵才胜聊完，你有什么想法？”压马路间隙，季动沉默，钟欲就主动找话题。

　　“他的生活虽然除了交易与你再无交集，也跟我先前揣测的人设不符，但他很在意你们的聊天。”季动机械式道，“从你们的聊天中他可能获得了某些你自己都没注意到的信息，且左撇子这点也与凶手的疑似特征有符合之处，不能完全排除嫌疑。”

　　“但有一点。”他继续道，“让他在我这里的嫌疑不高。”

　　钟欲：“什么？”

　　“以他的智商。”季动一本正经道，“支撑他完成这样完美犯罪的概率很低。”

　　钟欲：“……”
　　钟欲：“你刚才对他用词很犀利。”

　　季动：“早点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不要总是做无谓的妄想，是好事。”

　　钟欲：“也许你做得对。”

　　季动：“你也没错。”

　　钟欲：“那你在不爽什么？”

　　季动脚步一顿，目光阴沉表情却无辜：“我没有啊。”

　　钟欲：“……”

　　尴尬沉默了十分钟，快到小区的时候，钟欲一眼看见了救星。

　　“哎？”他故意夸张道，“那不昼神殿下的守护神吗？我去打个招呼。”他说完就要开溜，却被旁边的人一把拉住了。

　　季动顺着他的目光，望着路的尽头处唯一一人轻蹙起眉头。

　　“海司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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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阅文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