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台》奈娘子

2、配鸾凤

　　翌日，秦素盈双眼通红，肿胀的像煮熟的鸡蛋，映月同梅姨一人一边敷着，秦素盈心不在焉的侧首看窗外，映月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轻软的脚步声，秦素盈忙止住映月不要讲话，片刻，几个姑姑簇拥着姚千叶进来了，只见她凤眼含春,长眉入鬓,嘴角含着忧愁,甚是美貌，阳光点点下见她星眼流波,桃腮欲晕。

　　“大嫂。”秦素盈不慌不忙的继续敷眼睛，亦不起身行礼，只是轻声唤了唤。

　　姚千叶倒也不介意，施施然的走到秦素盈身旁，笑道：“昨儿，你大哥说话没个轻重，叫妹妹受委屈了。”

　　“大嫂一大早来赔不是，素盈即便有再大的委屈，这会儿也该没了，再者，我们自家兄妹说话赌气，亦是为彼此好，何必要外人说三道四的~~！”

　　秦素盈余光轻轻扫过眼前的女子，一袭青翠色绣着牡丹的云烟衫，初夏衣衫纤薄，柔软的腹部轻轻隆起，她嫁入府里未及一年，早已改了当初小门小户的怯懦模样，俨然一副相府女主人的模样。不过素日面上的事办得很好，又极会讨父亲欢心，称赞之声自是一片，父亲也放心把府里琐事托于管治。

　　“呵——我亦不全是赔不是，还要跟妹妹道喜呢。”姚千叶似有些得意的笑出了声，自从她嫁到丞相府来，秦素盈从未给她好脸色看，一直摆出相府四小姐的架子压着她，心里早已巴望着她能早早嫁出去。

　　秦素盈看着她忍不住的喜形于色，有些不安，却不动声色的继续梳着发，待她的下文。

　　如此静默了片刻，姚千叶忍不住道：“方才听说宫里来人了，太后娘娘为咱们四小姐指婚了。”说完，随她一同来的姑姑们纷纷朝秦素盈道喜。

　　“指婚？谁？”秦素盈手里的银梳险些掉了下去，映月眼疾手快的接住了，心里忽生出许多不安。

　　“明王啊~~~妹妹还以为是谁呢？皇上么？相府小姐再金贵，能金贵过云瑶郡主嘛！？呵——”

　　终于，终于她看到昔日高高在上的秦素盈落魄的神色，看着她毫无傲气的神态，看着她一闪而过的幽怨，姚千叶笑出了声，越笑越开心，这么多年，她第一次感到畅快淋漓的舒坦。

　　秦素盈冷笑一声，然后，静静的看着她笑，一直等着她笑完，鄙夷道：“大嫂，你知道为什么我看不起你么？”

　　姚千叶似乎被人捏到心口最疼处，秦素盈起身拉着她手缓步走到自己的六角菱花镜前，指着镜中的姚千叶，笑道：“你看看，仔细看看… 想想自己方才的嘴脸…小门小户就是小门小户，难登大雅之堂！”

　　“四小姐~！”随着姚千叶一同来的姑姑忍不住唤道。

　　“主子讲话，何时轮到你们奴才插话了~”秦素盈不曾回头，只是轻轻回了一句，继续看着镜中的姚千叶，道：“不知大嫂嫁到相府之后，可有夜夜噩梦纠缠？后院的井里到底有多少个女人是你的手推下去的，你比我清楚，你造了多少孽，老天都看着呢，为了你腹中的孩子想想，亦算是我拜托你，请善待三姐！”

　　看着姚千叶落荒而逃的样子，立在院里的秦双双第一次走进秦素盈的房里，她头次看到相府四小姐秦素盈奢华的卧房，处处帷幔低垂，房里中央的七宝明珠香炉里正焚着安神甜梦香，香气缭绕，七彩水晶帘折射出夺目的光色，一如它的主人一样，神采飞扬，高高在上，自打六岁被丞相收养来到相府，她就不曾靠近过秦素盈，总觉得她身上散发着一股贵不可言的大家之气，如此相形见绌，让她久久封闭着自己，后闻秦素盈极其难缠，刁钻古怪，连府里人人惧怕的大夫人都得瞧着她的脸色，越发不敢靠近，这些年，虽是姐妹，却不曾说过半句体己话，若不是方才路过，亦不知如此高高在上的她，竟在出阁前，最不放心的人是自己。

　　愣在原处，不知如何开口的秦双双，想了大半天，才说了一句话，“素盈，有些人，错过了便是一辈子。”

　　秦素盈觉得她在说自己，也像是在说她自己，并未去追究太多，只是默默的点头，笑道：“方才听到我跟大嫂讲话了？”

　　秦双双很认真的点了点头，眼里充满了感动。

　　“那你还敢进来，不怕我吃掉你~！”语罢，秦素盈俏皮的冲她微笑着。

　　秦双双含着温柔的笑意，摇了摇头。

　　“不必这么感激我，不管外头怎么说，在我心里你就是我亲姐，为你做这些都是应该的，别人伤害你就是伤害我，无论以后怎样，我都会护着你的，除非… …”秦素盈歪着脑袋笑嘻嘻的看着她。

　　“除非什么？”秦双双好奇的问道。

　　“除非你… …”秦素盈一点点靠近她，踮起脚，伏在耳边说道：“除非你抢我的男人！”

　　秦双双睁大眼盯着语出惊人的秦素盈，心里却爱极了她这副敢爱敢恨的性子，微微一笑道：“莫要听那些道士胡说，什么命里有王妃的贵气… …”

　　秦素盈微微一愣，忽想起，那年府里来了个道长，在院子里碰到正在嬉闹的她们，看着秦双双，微笑着朝父亲贺喜道，说她命中有王妃的福气，而当他看到自己时，面部有些抽搐，很头疼的样子，大有降魔除妖之态。

　　秦子霄来的时候，秦素盈正手舞足蹈的和秦双双嬉笑，秦素盈感觉到秦双双有些不自在，当她要告辞时，亦不再挽留，送她出了门后，方回来挽着秦子霄的手，微笑着。

　　“回来几日了，难得见你这么开心。”他躺在她的软榻上，嗅着她枕头上甜甜的香气，很安心。
　　秦素盈冷然一笑，靠在他怀里，道：“开心？当然开心呐，听说明王英姿飒爽，绮年玉貌，往后日子不会比咱们府里难过。”

　　他不喜欢听见她呵的那声冷笑，不喜欢她说反话的样子，更不喜欢她嫁给别人… …一想到，不久以后，她也会如此躺在另一个男人怀里，撒娇耍痴… …

　　秦子霄摸了摸她乱蹭的脑袋，笑道：“不想嫁给皇上，也不想嫁给明王？盈盈… …你到底想嫁给谁呢？只要你讲出来，不管多难，哥都会办到的！”

　　秦素盈没有答他的话，只是默默的摇头，问道：“哥，皇上和云瑶郡主什么时候大婚啊？”

　　秦子霄皱了皱眉，道：“皇上是不会娶云瑶郡主的，昨儿太后召爹进宫商议许久，方决断出，将
　　你指婚给明王，而条件便是皇上绝不娶云瑶郡主。”

　　皇上幼年继位，秦丞相、宋国舅辅政，秦宋两家势力日渐增长，把持朝政，外头的人都道，秦丞相亲手教导幼帝，皇帝自小亲赖秦丞相，丞相如日中天，不可一世，大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势，如今，皇上日渐长大，不再忍耐于丞相的一手遮天，于是，从皇帝大婚的问题上，他开始示强… …

　　秦素盈总觉得他没有如此沉不住气，亦没有这么多的野心，在她眼里，他是个情切切，意绵绵的男子，于是，私心里，她希望他是在等那个水溪边的女子，等她拿着同心扣去找他，然后，自此同心一人，素手相扣，不离不弃。

　　秦素盈翻来覆去，覆去翻来，整晚不曾合眼，只要一闭上眼，她就会看到那日他骑于马上，朝她伸出手来，微笑如水的样子，她一点一点的沦陷，几乎快要溺死在他的眸中，后来，他禀明身份，告诉秦素盈，他乃是当朝天子也，秦素盈大吃一惊，想收一收心，发现已无法收回了，原来在最初，眼眸触碰的瞬间早已彻底沦陷了。

　　手里的同心扣被秦素盈紧紧握着，犹豫，踟蹰，迟疑，总之，她怀揣着多种复杂，相见又不敢见的心情，一大早来到了宫墙下。

　　而她不知的是，宫墙高处，一袭明黄龙袍的男子，正看着她，看着她为难，看着她犹豫，看着她狠不下心，然后，依旧微笑如水，看着她干净，单纯的犹如幼犬一样的眼睛，他满心的怒火恨意，绵绵涌出，这么多年，他忍辱负重的活在她父亲的强权下，无处宣泄的怒气，在看到她清澈的眼眸时，终于找到了去处，他心里不断泛出恶毒的想法，他希望有一日她能坠落到自己的锦绣地狱里，同他在这盛世荒年里，一起的变得污浊，痛苦。

　　“秦素盈，既然遇着了，那就陪朕一起坠落在这锦绣地狱里。”

　　朝霞转瞬，已是夕阳落日，秦素盈在宫墙下足足站了一整日，他始终微笑如水的看着，看着她黯然伤神的离去，看着她的影子被夕阳拖得很长很长，渐渐消失在远处。

　　转身，他心口微微有些痒痒的，一笑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