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台》奈娘子

15、宫墙柳（2）

　　秦素盈不知自己是怎样睡过去的，只觉浑身陷入水火之中，难以挣脱，一会儿浮现出燕祈冷漠的面孔，一会儿又是元奚涵泪流满面，失落的模样，拼命的想去抓住些什么，却什么都没有抓到，只是不停的挣扎… 挣扎…

　　“小姐，小姐~~~”耳边熟悉的声音传来，秦素盈缓缓睁开眼，恍然如梦，仿若先头那些都是自己闺阁里做的春梦，醒来，还是在丞相府，她还是她的秦家四小姐，一切都是幻觉，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梦。

　　秦素盈，这只是一场梦，梦一场，她不愿，即使挣扎折磨，她也愿再来一次；她舍不得，即使彻心彻骨的伤过，她还是爱燕祈，爱元奚涵；她贪恋，即使片刻温柔，亦是此生最大的眷恋。

　　“小姐~~你终于醒了。”映月在秦素盈面前使劲的挥了挥手，良久后，方见她眨了眨眼，安心道。

　　秦素盈握住她的手，淡淡一笑，心内难以言喻的激动，化作掌内的温暖，笑道：“映月，你这没良心的丫头，拐带我来北朝后，就独自逍遥去了，任凭我被欺负。”

　　映月忍了忍盈在眼眶的泪水，轻声道：“小姐，我怕你怨我，迟迟不敢见你，又怕你担心梅姨，所以陪着她住在王府，前儿，听元祉说，你受伤了，我心急之下，快马加鞭的回北朝了，小姐。”

　　秦素盈伸手抹了抹她脸颊上的泪，安慰道：“快别哭了，我知道你为我好，心里都明白的，都明白，倘若当初不走，迟早都会死在那里… …”

　　映月亦不是喜欢流泪的女子，忍了忍，又复笑着，道：“小姐走后，我同梅姨说了，原想带着她一同来的，梅姨死活不走，待日后再有时机，接梅姨来。”

　　秦素盈想到静默不语的梅姨，心头一阵酸痛，怨恨自己的自私，怨恨自己的任性，这么多时日来，竟不曾顾念疼爱自己的梅姨，如今，抛下她一人孤零零的待在那个大院里，心内很是愧疚难堪。

　　秦素盈收回心绪，环视四周，皱了皱眉，不禁问道：“映月，这是哪里？”

　　“这是齐王府~~~”提及此处，映月甚是怒气难息，斟了一盏茶递给秦素盈后，絮叨道：
　　“我原本托付他好好照顾你，岂知竟然让小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一怒之下，同他和四爷吵了架，然后，就把小姐抢了回来。”

　　秦素盈默默的点头，想问元恪为何不来看她，为何轻易放她走，为何… …，刚想开口，便忍住了，顿时，又为自己有这种想法感到可笑。

　　映月看着秦素盈苍白如一线的脸，打心底里生疼，于是，愤愤不平道：“独孤月真拿自个当回事，四爷即便是此生不娶，亦不会喜欢那般飞扬跋扈的女人，这笔账，我映月记在心里了。”

　　秦素盈望着她怒不遏制的样子，有些好奇的问道：“映月，你究竟是谁？能登堂入室同四爷六爷吵嘴，又敢如此大肆辱骂堂堂郡主，我很好奇。”

　　忽然，映月静了下来，望着秦素盈的脸有些黯然，深深吸了口气，方道：“我叫独孤映月，已逝的端王妃独孤颖是我长姐，独孤月是我二姐~~~”

　　秦素盈心中大惊，见惯风浪的她面上已学会淡然，又复问道：“那你为何来南朝，还甘愿做我的丫头呐？”

　　映月身子明显一滞，似乎极力在隐忍身体里随时迸发出的锋芒，笑道：“我离家出走… …然后在上元节遇见你，发现你同我长姐长好像好像，心里很好奇，然后，就一路跟着你，后来，就被你发现了，收了我当丫头，就这么简单。”

　　见映月如此敷衍，秦素盈亦不再追问，人人都有不想旁人知道的秘密，何必强行追问，惹人伤心呢，该说的时候，不问亦会说，不该说的时候，强迫亦是徒劳。

　　秦素盈很不习惯，下人一边唤着映月郡主，转首，映月又唤自己小姐，心里别扭极了，一时半刻，映月怎么也改不过口来，后来，在元奚涵软硬兼施，厮磨硬泡之下，映月改唤秦素盈姐姐，她心底明白，映月是真的拿她当姐姐，便受了下来。

　　是夜，夜如阑，月华如水，半帘残月。

　　“母妃啊~~~”元奚涵乖巧的躺在秦素盈怀里，蹭了蹭脑袋，踌躇着想说些什么。

　　秦素盈低头看着怀里的元奚涵，自从她搬出端王府，元奚涵亦跟了过来，整日陪在身边，不离不弃，即便亲生母子亦不过如此，念此深情，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元奚涵的头，温柔的问着：“怎么还不睡？”

　　元奚涵抬头看着秦素盈如水的眸子，甜甜的笑着，道：“母妃，咱们闹了好几日了，回家吧~~丢父王一个人，我不放心。”

　　秦素盈淡淡一笑，道：“你父王那么大一个人，又有人伺候着，有什么不放心的呐。”

　　元奚涵瞥了一眼秦素盈，微微轻叹，怒其不争道：“母妃啊… …就是父王一个人，又有人
　　伺候着，我才不放心呢，万一…有人伺机而动怎么办呐，我为你担心，你自己倒好，也不担心。”

　　秦素盈忍不住笑出声，轻轻拍了拍元奚涵的脑袋，翻了翻白眼道：“元奚涵… …你满脑子净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大人的事，不要小孩子管，好好睡觉。”

　　元奚涵嘟着嘴，很委屈的样子扯着秦素盈的手，道：“母妃… …我知道你不担心，可我担心… …”

　　秦素盈瞥见他这副惨兮兮的样子，轻笑道：“元奚涵啊，你真是人小鬼大！敢情开始糊弄我呢，是你自己有事才对！”

　　元奚涵低着头，深深埋在秦素盈怀里，双手紧紧绕住她的脖颈，弱弱道：“母妃… …我昨儿听皇祖母说，要把二姨嫁给父王，做我母妃！我不要不要不要… …”

　　秦素盈轻轻抱住怀里的小人儿，亲了亲他的发，叹气，叹气，她能怎么做呢？嫁给他的父王，做他的母妃么？她不能。

　　元奚涵摇晃着秦素盈，使劲的挤出两滴大大的眼泪，可怜兮兮的看着她，道：二姨很凶，她不高兴，就喜欢用鞭子抽涵儿，生气了，估摸少不了一顿毒打，母妃，你知道涵儿很淘气的…以后怎么办呐？”

　　秦素盈当然不信他能乖乖站那给独孤月打，更不信元恪会眼睁睁看自己儿子被打，以元奚涵聪明的脑袋，不去寻独孤月的麻烦，已是烧香拜佛了，元恪有这么个儿子，也难怪七年都不曾续娶，哪个不要命的女人敢嫁给他啊。

　　元奚涵折腾秦素盈一宿，非要她答应嫁给自己父王，做他母妃，岂知秦素盈就是不答应，亦不理睬他，如此折腾半宿，两人入睡时，已快黎明时分了，秦素盈原本睡的就不踏实，又被元奚涵横七竖八的绕在身上，更是难以入眠，如此静静听着外头的风声，睁着眼，度了大半日，听见院里有声响，方披着衣服起了身。

　　出了暖阁，远远看见映月失神的坐在亭子里，抬首，天还未全亮，心下一阵狐疑，慢慢走了过去，轻声问道：“映月，怎么这会儿一个人坐在这？”

　　“姐~~”映月轻轻握住秦素盈的手，眸中似隐忍着泪水，哽咽的半晌讲不出话。

　　素来性子坚强，不喜落泪的映月，此刻，软绵绵的倚在秦素盈怀里，甚是娇弱无助的模样，让秦素盈心生许多不安，不禁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不哭不哭… …”

　　“是元祉… …”映月呜呜咽咽的回道，见秦素盈更是心急得样子，拉着她的手，解释道：“今儿是元祉母妃的祭日，从昨儿夜里，他便一直躲在自己房里，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即便是我，也劝不动，我好失败，只能看着他难受，什么都做不了… …”

　　秦素盈安慰好映月，又去看元祉，于他，秦素盈总是像个姐姐一样，爱护着，疼惜着，更珍惜他单纯的眼眸，纯真的心思，当她绕过紫藤园，走到前院时，便瞧见元祉像只受伤的小鹿一样，环抱着自己，蹲坐在园子的石阶上，呆呆的望着天，一动不动，若不是见他眼珠偶尔转动，定以为是石像，秦素盈压低脚步，走到他身边，缓缓坐了下去。

　　“元祉~~在看日出么？”秦素盈试图找他讲话，半天，挤出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甚是懊恼自己不中用。

　　元祉依旧看着自己的天，根本不去理会秦素盈，目光哀绝。

　　秦素盈想了想，很认真的看着他，说道：“元祉，如果真的很痛很痛的话，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我不会笑话你的。”

　　元祉微微侧首，看着自己身侧神态认真的秦素盈，摇了摇头道：“母妃走的那天，我答应她，永远都不哭，每次想哭，都忍着，要让母妃看到我真的可以很好，让她能安心… …”

　　秦素盈见他终于张口说话，总算松口气，又道：“一个人痛苦的时候如果不能流泪的话，那么心也会跟着慢慢死掉，我绝不能让你欲哭无泪！元祉，等着我… …”

　　秦素盈转身，急速小跑到厨房，扒了一会儿菜篮，看着火辣辣的辣椒，顿时，微微一笑，拿起案板上的刀使劲的剁碎，双手沾满辣味，大功告成之后，又小跑回院落中，元祉依旧保持那么模样，一动不动的看着天。

　　“元祉~~快把眼睛闭起来，我要你睁开再睁开，快些~~~”秦素盈催促着，元祉没办法，缓缓阖上眼。

　　秦素盈轻轻将手凑了过去，抚摸着他的眼睛，顿时，一行清泪顺着她的手下滑落，元祉睁开眼，泪眼模糊的看着眼前的秦素盈，泪水汩汩而下，止也止不住。

　　“好了，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傻孩子~~~”秦素盈轻拍着元祉的肩，见从后院急急忙忙奔来的映月，招了招手，映月上前来抱住痛哭不止的元祉，秦素盈方退了回去。

　　正欲转身朝后院走去，忽然，身后传来颇为感激的声音，“谢谢你！”

　　转身，秦素盈看到一袭华服绝艳的女子，正立在花坞下，笑盈盈的看着自己，眸中水光涟漪，那么惹人心动，撩人心扉，秦素盈不禁看呆了，刚想开口问些什么，那女子便接过话，笑道：“我是元祉的三姐，柔然公主… …”

　　秦素盈七八岁之时，已在闺阁中闻得柔然公主貌美天下，绝代风华，如今真人在眼前，比传说中更见出色，激动道：“你就是柔然公主啊… …好美呐… …”

　　柔然公主淡淡一笑，嘴角那抹弧度优雅而摄魂，道：“你也很美，早先，便听闻素盈小姐才貌双全，聪颖伶俐，方才也亏得素盈小姐才智，元祉才能将心中苦闷发泄出来。”

　　秦素盈浅浅一笑，道：“我很喜欢元祉，当他如同自己弟弟一般，不用谢我。”

　　柔然公主稍稍颔首，很是赞许的样子，临走前，看着秦素盈得脸，忍不住感慨了一句，道：“难怪老四胆敢抗旨，死活不娶月儿，见过你之后，我倒也不奇怪了，真不知是福是祸。”

　　秦素盈忘了自己是怎么笑着承下她的话，亦忘了自己是怎样从她的笑意中，仓皇而逃的，总之，她很狼狈，像一个祸水红颜搅乱人心，处处遭人白眼，她又很委屈，明明是她人影子替身，偏偏被认定魅惑主上，终于明白了，她就是个麻烦的女人，总是以麻烦祸害的姿态出现在感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