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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三章 出尘之外(2) ...

  •   方嫤容从额头上揭下一小块药壳,正瞧着:“我说有五长老的令牌才能穿过出尘障。怎么了?”
      乔阿砚背过身,心不在焉地走着,方嫤容不解地看着她的背影,将剑从地上拔起来,掉转剑尖递给她。
      “别来烦我!”乔阿砚觉察到触碰,不知哪来的火气,侧首低吼,余光瞥见剑柄,心下顿时一虚,当即不再出声,劈手把剑夺过来。
      手腕轻翻,她垂眸打量手里的剑,神情凝重,仿佛这剑被方嫤容掉了包。而后她望向方嫤容,目光陌生冰冷,似乎从未认识过她一般。
      野林中树影幽暗,气氛有一丝诡异,方嫤容也没打断她意味不明的凝视,静静不语。最后,乔阿砚大约受不了这古怪的“对峙”,还剑入鞘,转身就走。她无视枝蔓横阻,蛮横地在其间穿梭。
      乔阿砚内心的挣扎充斥眼底,方嫤容不会误以为,对方只是在发泄对她的剧烈不满。她心想,大概用不了多久,阿砚就会按捺下这份挣扎,说出违心话了吧。
      果然,默默走在前头的乔阿砚,在衣袖被尖锐的藤刺划拉出第六道豁口时,她冷冷开口道:“阿容,你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出岭?”
      方嫤容嘴角扬起道:“那还用说,自然有兴趣,要是能带着我娘一起去就好了。可是我娘不会舍得离开我爹的,我爹一身毛病,也离不开我娘。”
      乔阿砚道:“谁规定出去了就必须一年半载才能回来?去个十天半月,想家了随时能回来。”
      方嫤容笑道:“的确能随时回来,但是一回来令牌就不保啦,岭外那么大,十天半月可走不完。被关起来罚跪什么的倒不在话下,总不至于关我一辈子,就是令牌难再,难道故技重施再去长老那里偷吗?”她派着派着,眼珠稍稍一转,“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我在岭外多学点巧技,来个瞒天过海。”
      听完,乔阿砚暗暗吃了一惊,好个方嫤容,原来已经悄摸合计过了,还以为她真就看在十一婶的面上仅仅过过念头而已。
      “你爱去不去,”乔阿砚十分小心,尽量不流露出一反常态的急切,“我最恨有人跟着,要不是看你现在麻烦缠身,回去也是被重新换脸的命,出去避避风头也好,否则我才懒得跟你废话。”
      方嫤容心思滑,暗想错过这村可能就没这店了,十天半月也好哇,总比永远没机会出去好,遂甜甜一笑,蹦跳着追到她身边,亲昵地拉住她的胳膊:“阿砚果然是刀子嘴豆腐心,你都如此为我考虑了,我定是要一起去的。”
      “别来这一套。”
      说话间,两人已走出了山谷,再翻过一个小山头,出尘障最西边的伏尘柱便近了。
      日头微微西倾,乔阿砚抬手搭棚,观察方向,接着东拐西绕,在山石高低间自如腾挪,如履平地,很快找到一个隐蔽的窄小山洞。
      乔阿砚熟稔地掀开盖住洞口的蒺藜丛,一股酸臭扑面而来。她忙掩住鼻子,啐道:“呸,哪个骚狐狸钻到这里撒尿!”
      她咳嗽一声,让方嫤容在外稍等,自己则弯腰钻进洞内,眨眼功夫便折返。
      “衣服干粮我都准备好了,有尿骚味,将就用。”乔阿砚扬手把包袱丢给方嫤容。
      那包袱上带着新鲜呛鼻的尿骚味,包袱皮软塌塌的,带着潮气,方嫤容低头闻手,没有异味,应是洞顶滴水打湿。她打开布结,粗略翻了翻里头简衣细软,问道:“只有一人的换洗,钱两……岭外打尖住店这么便宜吗?这点铜板够十天半月吗?”
      乔阿砚捡起蒺藜盖好洞口,拍拍手道:“光这点铜板都来之不易,嫌弃就麻利地滚回家去。”她走到洞旁的野枣树下,用剑掘地,起出一条软鞭,也抛给方嫤容,“你那个护心甲做的对不对,顶不顶用,且不去说它,反正像样的武器总要有的,这个拿着,拿马鞭改的,聊胜于无。”
      方嫤容执鞭在身侧空甩一下,声音清脆凌厉,有劲风削面,除了从未使过,使着别扭外,别的她既不懂,姑且满意。倘若那晚从是非镜里跑出来的不是没什么气势的铃铛,她必将其弄到手,岂不强过这鞭子。
      那乔阿砚跃上枣树,抓着树干道:“一会儿你先去伏尘柱,我回去再收拾点衣服带上,我不想和你共用。你也上来,从树上走快。”
      方嫤容依言上树,摇晃了一下,勉强站稳:“阿砚,你回去顺道给我娘留张字吧。就说我躲山里没脸见诸位长老,换脸一事,想通则回,叫她不要担心。”
      乔阿砚“嗯”了一声,算是答应,随后简单教了她几句如何于叶上蜻蜓点水的法子,便在前带路,二人像两只翩蝶,于深深浅浅的碧涛间穿行,时有轻叶香花拂面,低吟浅唱掠耳,赤雪岭的风景从未如此叫人心醉。
      赤雪岭共有东西南北四座伏尘柱,乃出尘障的护法灵源,位于东方的那座,毗邻岭外的大城镇,要塞发达,是最常出入的,而她们此刻要去的西方那座,一出去即是不毛之地,是以乔阿砚认为西方最保险,几乎不会撞见外出回来的人。
      伏尘柱高逾一丈,三人可合抱,不知是用什么石料打制,剔透如水,柱内灵气旋舞,如云霞蒸蔚。灵咒绕柱,有生僻的古字忽明忽灭,观之摄人心魄。
      柱顶蹲着一只长相磕碜的奇兽石雕,一张脸沟壑遍布,活像九旬老头,身躯像猫,较之脑袋,显得异常瘦小。这般造型,再有凶狠的神情,威力也大打折扣。
      方嫤容好奇心起,手轻轻按上柱身,暗道怪哉,明明看着冰凉,触手却十分温暖,犹人体温。她绕了两圈,道:“阿砚,令牌要怎么用?我看这柱子周围好像没地方能放。”
      乔阿砚已经拿出了令牌,一看就是五长老亲手磨的,用了他最喜爱的泪斑竹,制成钟形,正面刻“赦尘”二字,背面以红墨描上疏竹两三。
      “不好,”乔阿砚瞪大眼睛,死盯着令牌背面道,“他们发现令牌被掉包了!”
      “何以见得?”
      “背面画竹转红,正是五长老作法收回令牌的前兆。”
      乔阿砚一把推开站在伏尘柱前的方嫤容,仰头凝视柱顶的异兽,口中念念有词,张开双臂作献祭状。令牌脱手而出,悬浮于胸前,随着她低低的诵念,令牌凌空战栗了一阵,突然朝着兽口直冲而去。
      其时日薄西山,在那异兽身后,晚霞浓郁热烈,似油翻倾,沸烧千里。令牌入口后,异兽的苍老面孔忽然老态尽褪,身躯亦暴涨数倍,在万丈霞光下,变作一头龙首虎身的巨兽。
      方嫤容看得目瞪口呆,来到乔阿砚身边,发现她也是一副震惊的模样。
      “开个门而已,搞那么大阵仗。”方嫤容感叹道,一面上下左右地张望,却没看到有什么门或者通道凭空冒出来。
      乔阿砚回过神:“别找了,不会有门的,径直走过去就行。”
      她也有点不确定,秀眉微蹙,望着伏尘柱后不远处,没有任何变化的河滩。
      “你先过去,我拿了东西随后就到。”她把心一横,沉声道。
      方嫤容一愣:“随后?可是这令牌能维持那么久吗?”
      乔阿砚白着脸道:“只要不再念一遍咒收回令牌,并且在那边不走开太远,洞开的结界可以保持半炷香。你……你在那边不要乱走,原地等我,我用不了半炷香。”
      见她立刻要走,方嫤容忙拽住她:“那边是哪边?”
      乔阿砚似乎有点烦躁:“岭外啊,还能是哪边!”
      方嫤容似有所感,拉着她不放手:“我怎么知道自己已经到岭外了?”
      “这我哪知道,我也是第一趟。”
      “那……阿砚,你赶得及的吧?”
      乔阿砚的手微微发抖,方嫤容抿唇等待着。
      “废话。”
      乔阿砚撂下这两个字,然后挣脱方嫤容的手,身影一晃,已在数丈之外。
      在野外,五月的天日落后就冷,方嫤容一人站在出尘障的边界,想了想,从包袱里拿出一件夹棉的薄袄,穿到身上。包袱一下子瘪了许多,像两层纸粘在一起似的,她重新打了个牢固的包袱结,甩手搭到肩上。
      她踢踏踢踏走到和伏尘柱齐平的位置,略作停留后,抬起脚跨到柱后。
      伏尘柱没有一丝异样,周围亦没有。她越走越远,心里甚至怀疑起了出尘障的存在,会不会,根本没有所谓的出尘障?
      这个念头一起,她忽然想到,结界还没关。刚才乔阿砚念咒时,声音压得不是很低,篇幅极短,她一字不落地记住了。她在心里快速过了一遍,确信无误,便转身面向伏尘柱。
      那剔透的柱子此时看来,像极一根旗杆,离得这般远,不知那只石兽听不听得见咒语。方嫤容依样画葫芦,起式施咒,须臾,令牌倒旋飞入手中。
      她得意地高抛令牌:“搞定。”心想:委屈你千方百计哄我出岭,你不爱和我一起,我亦如此。
      于是,她心头火热,哼起了山歌,一头扎入远离赤雪岭的迢迢长路。
      晚霞已落幕,方嫤容的身影突然消失。乔阿砚躲在远处的山石后,遥遥目送,心想总算能清静十天半个月。
      十天半个月而已,不会出什么岔子。
      阿容又不是她,不会碰上的。
      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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