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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二十二章 百悔母潭(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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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举着簪犹豫往哪处下水,忽然有人在背后唤她:“阿容,你在何处?”
方嫤容浑身寒毛倒竖,整个人跟冻住似的。那人还在问,山里空旷,这人的声音散发在山石草木间,像浅吟轻叹,她硬着头皮仔细去听,慢慢听出了几分耳熟,再听,越发耳熟。
“大筮祝?”恐惧尽去,她激动地应了一声。
随即又后悔了,他又不是揽音,并且她还余气未消,她甚至潜意识里已将他划进了敌营,出于种种,她都不该搭理他。
可那“揽音”似乎并没意识到她的存在,更别提听到她那一声回应了,很快,他的声音渐渐远去,山里重又归入无人的沉寂。
方嫤容感到一丝转瞬即逝的孤独。这子潭周围大概有什么禁制,揽音的法术无法渗透进来。
他找不见她,会担心吗?
栖言簪在她手里扭动了一下,她回过神,笑了一记:“亏你提醒我,正事要紧。”
栖言簪还没对她的误解表示抗议,半截就没入了水下。簪身入水,起先波平浪静,仿佛只是一片枯叶落在水上。
“咕唧咕唧!”栖言簪大约是在咒骂她,可怜口小声微,都没有草丛里的蟋蟀叫得响亮。
方嫤容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唇中央:“嘘。再等等,小栖,别怕。”
栖言簪并不信她的鬼话,尖叫着,恨不得立时能吐词成句,好直白地宣泄愤怒。
突然,它的尖叫戛然而止,只听“啵”的一声脆响,不知哪枚空鼓冰壳裂了开来,一股妖力激涌而出,里头的百苦虫展开布满环节的软躯,倒伏的毛刺排排站立,犹如卫护身体的坚甲。它在阴森奇幻的光影下摆动口里的聱牙,飞快啃食出一段锯齿状的豁口,随后身子一弓,像触碰后弹射出来的凤仙花种子,瞬间浮上水面,扑到簪尖上。
方嫤容探手揪下一把草叶,化成数根绳索,先放其中一根五花大绑拴住百苦虫,一用力,将它提出水下,甩到干燥粗粝的石头旁。
苏醒过来的百苦虫越来越多,她如法炮制,一一绑缚上岸。这群虫子虽长得一样,但制服起来却各有不同,有些全无反抗之力,有些力道奇大,缠在簪子上和她拉锯,几乎没把簪子拗断。
它们互相之间,灵力气息有着不小的差距,和白鸾筠用来捉弄她的百苦虫也不一样。它们各自所居的水泡,此时都破损不堪,从虫体破壳而出后留下的形状各异的边缘来看,这些水泡厚薄不一,越薄的水壳里出来的反抗无力,越厚的则身强体壮。
再加上水泡破裂的一瞬间,所涌出来的每种妖力亦是殊源殊种,所蕴含的气息大相径庭……
方嫤容不由晃神:白鸾那鸟儿当时难道想说的是,每向炼灵洞献祭一只妖,子潭里就长出一个水泡,孕育出一条丑陋的百苦虫?
真是如此的话,那这些虫子算什么,残息,残灵,还是残魂?
洗月藤又是什么天赋异禀的奇妙生灵,能钓残魂?
“咕唧,咕唧咕唧咕唧——”
方嫤容猛地回神。栖言簪前所未有的凄厉叫声在蓝阴阴的山间尤为骇人,吓得她的心如擂鼓一般,险些蹦到嗓子眼。
循声再一看,她顿时连呼吸都忘了。
所有残损的水泡统统不翼而飞,蓝芒稀淡得像一滴颜料兑了一缸水。百苦子潭里的水不知何时变得非常清透明亮,一眼能见深底。方嫤容捂住嘴。那潭底白石上像是绘了一幅画,画里无他,全是一条条红彤彤的舌头。
方嫤容喉咙里溢出一声惊呼,及时以手撑地,才没摔倒。
便在这时,潭洞四周一圈石围以飞快的速度向中央收缩,她立刻知道这子潭要和母潭一样了,连忙施法兜起一旁的虫堆,解开绳索,将它们塞回潭里。那穴眼大小已变得和蒲团差不离了,最边上的百苦虫进不去,都被挤了出来。
然而,潭口的缩小没有停止,越来越多已经入水的百苦虫被抛了出来,它们像倒了树的猢狲,往四面八方亡命而散。这一切变故来得突然,加上黑暗阻目,方嫤容忙活了半天,连半条虫子都没拦住。
最终,百苦子潭消失无影,这裸露在晦暗月夜下的山体斑驳皴裂,仿佛从未有水存在过一般。
天空中隐有躁动,方嫤容呆呆地举目看天,但见数道虹影冲天,好似凤羽鸾尾掠过,神光初临,映得那穹隆宛若白昼。极亮处,慢慢有发暗的字迹显形,一笔笔,一列列,在夜幕上整齐而不苟地铺开。俨然是千福曲术文全篇。
方嫤容不禁担心,这漫天光澜会惊动山脚下院子里的人,目下天色虽沉,但还不到夜深人静的时辰,几个人都有心事,不会早睡,顷刻就会被窗外降雪般的光华惊扰。见此景和母潭枯竭时如出一辙,他们肯定立刻上山来看究竟。
她想过绕到另一条路上,避开他们悄悄摸回山下,但心里总觉得不甘心,大半夜白跑一趟,不合她的脾气。左右摇摆一阵后,她翻身藏到坡下,身旁没有足以蔽体的茂盛草丛,她观察了一下,尽量将身体趴得低些,再催动随风潜入夜,静待人来。
这般像枯叶蝶似的趴了颇久,不见有人上山,直至天上光线逐渐消散,黑夜重临,显是半个时辰已过,却仍未出现半个人影。
方嫤容等得眼皮直打架,但出于谨慎,仍多趴了会儿,发现还是没人上山,心中狐疑非常:奇怪,他们难道都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