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荣璧》不呆

58、第二十章 陆詹（1）

　　当方嫤容意识到一支簪子的痛苦的刹那，属于她自己的痛苦亦卷土重来，如重山压顶，一下子将她击倒在地。
　　半天之中被痛击三次，她几乎对这蚕食着腿上每一寸血肉的痛了若指掌了。它将如何撕咬皮肤，破开血脉骨骼，如何搅弄骨髓，拧折脚筋，如何再把骨骼接续，把肌肉黏合，如何重头再来个一遍又一遍，倘若它一时迷糊忘了步骤，都可以雇佣她为它指引，为它鼓劲。
　　“哗啦”一声，方嫤容失去重心从榻上摔下来，滚倒在冰冷坚硬的地上，扑起一大团呛鼻的灰尘。这是她偷懒偷工的结果，没想到最后原封不动叫她自己尝了苦果。
　　她尚有一丝残存的理智，逼出余力催动新学的祛煞心诀，但是她很快惊恐地意识到，什么祛煞心诀，镇邪术法，亦或者续命灵丹，回春妙药，此时已无疑于杯水车薪，起不了任何疗效了。
　　明明被成功压下去的反噬突然失控，原因还不明确吗？是因为她劈裂了灵魂，虽然只有极小一部分，但那是灵魂啊，不是什么馒头煎饼，这么做肯定极大动摇了妖灵根基，别说修炼反噬，哪怕是小小的风寒都能让她没了半条命。
　　可是木已成舟，分出去的灵魂要怎么收回来，收回来还来不来得及亡羊补牢，她是一无所知，巨痛笼罩之下，她瞬间心如死灰，犹同被判了灰飞烟灭的极刑，面容扭曲，流着眼泪追悔莫及。
　　“娘，娘……”
　　她惨叫起来，浑浑噩噩地想：娘亲要是看到我这副生不如死的样子，不知要痛苦成什么样了，她为了我殚精竭虑，恨不得拿自己一切所有代我承受，我便是这么报答她的，死无全魂，死无所踪。
　　时候稍长，就连对十一婶的思念都没精力维持了，她紧锁牙关，所有意识都放在了对抗万蚁噬咬、千锥穿凿一般的疼痛上，到后来病急乱投医，居然祈求能见怜于它，给自己喘口气。
　　也是方嫤容命大。她翻下榻时双手乱抓，试图抓住一个凭靠，却正好把放在头枕一侧的书卷扯落下来，内页凌乱地摊开，静静躺在她脑袋边上。她起先没留意到它，直到求神拜佛无果，绝望地蜷缩起身子，双眼空洞地盯着无处找落的某处时，纸上的字映入了眼帘。
　　初时，她没认出那是字，只当和周遭一切无助于缓解她痛苦的废物一样，但慢慢地，那些字由眼入心，像逢春枯木新抽的叶芽，在心头舒展开来。
　　这是记载着沸魂术的稿子，白天她趁几人不备从西屋里携出来的。她抖着手将它斜立起来，艰难翻至第一页，由首列开始，逐字逐句地往下默念。念着念着，她不由自主地依照所载，导引灵力，不一会儿，一股异样的气息充盈脏腑，随后散泽四肢。前一刻还在她腿上作威作福的巨痛竟不堪一击，被这气息一冲，忙不迭丢盔卸甲，溃散而走。
　　她大喜过望，更无顾虑，挣扎着坐起身来，一心一意开始习练接下来的内容。
　　时间飞逝，转眼鸡鸣天亮，她方撤法收式，睁开浮肿的双眼看向窗外洒进来的晨曦。
　　没有想象中的脱胎换骨，但起码命保住了。她活动了一下腿脚，早已不疼，仿佛昨天那疼得叫天天不应的记忆是别人的，与她无关。就是腿还不能正常用力，得跛着将就一段时间，但她有信心，现在只是入个门而已，随着修炼深入，这条伤腿用不了多久便能痊愈。
　　一块心石暂时落地，疲惫席身，她使劲伸了个懒腰，爬回榻上，想浅浅补个觉。再过半个时辰，就不止鸡鸣了。
　　脸甫一着枕，一个黑影应声抽在她额角上。她意识朦胧间抬手一抓，稳稳将那黑影攥住。
　　她猛地清醒了，喜悦驱走了所有困意。她出手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又快又准了？还是在精疲力尽的状态下，不必细看，仅凭直觉，堪称出手如电。
　　定睛一瞧，手里凉津津攥着的，可不是栖言簪嘛。
　　方嫤容单手支住身体，小心地坐起来：“你……你也好了？不对，我应该问你，你听得见，听得懂我说话吗？你是……是活着的吗？”
　　栖言簪弯了弯卷云造型的簪头，似在给予肯定的回答。方嫤容眼瞳微缩，惊奇地伸出手想掰一下簪子，看簪头是否真的那么柔软。
　　握住一用力，纹丝不动。这个力道若是施在一只筷子上，多半已经断了。
　　那栖言簪仿佛吃痛，木身陡然变烫，欲逼她撒手。
　　她果然松开手，栖言簪腾空而起，高高悬在窗棂前，静静俯瞰着她。它大概还不会说话，在高处停了一会儿，见方嫤容没有动作，便又重新飞到她面前，发出一记滑稽的“咕唧”声。
　　这样一只刚刚生出灵识的、还称不上是个妖的小东西，能一步登天学会随风潜入夜吗？
　　方嫤容怔怔看着它，说不出此刻是什么心情。
　　它也“看”着她。
　　俩俩沉默一阵后，它头上冒出一个半粒米大小的疙瘩，眼见着迅速膨大，颜色亦越来越绿，方嫤容以为它要对自己发起攻击，不禁弓起腿，却见那绿疙瘩“啵”地一声绽开，五六片丝质的花瓣迫不及待一般，齐齐从芯子里挤出，然后就又不着急了，如水中悠闲摇曳的鱼尾，缓缓伸展开来，好像美人苏醒时娇慵的懒腰。
　　方嫤容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因为开完这朵花后，栖言簪好像比没开花前大了一圈。
　　与此花相对的另一侧，也蠢蠢欲动着要萌发新的一朵，方嫤容想也不想，迅速出手掐掉了那个疙瘩。
　　“咕唧咕唧——”栖言簪一边怪叫，一边劈头盖脸来抽打她的脑袋。
　　自然又被方嫤容一巴掌捏住了。
　　这时，屋外突兀响起白鸾筠的大吼，一下子划破清晨静谧的空气：“新来的，快别睡了，赶紧起来找东西！我据哥的栖言簪不见了！”
　　话音刚落，新安的门板就被他敲得哐哐直掉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