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荣璧》不呆

56、第十九章 面具（2）

　　“为何如此问？”揽音的反应没有破绽。
　　方嫤容道：“大骗子和姜公子皆提起过这个人好几回，神神秘秘的，似乎许多事都和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且……”
　　她正准备取出栖言簪给他看，却心里一紧，果断改了主意。
　　她原本是想，既然姜如据说栖言簪里的法术和随风潜入夜极像，而那周缓意是簪子原主，那不妨大胆一猜，兴许随风潜入夜就是姓周的赠给揽音的。玉参族避走赤雪岭二十三年，揽音偶有外出，周缓意名声在外，两人遇上了惺惺相惜，临别互赠，并非没有可能，那只要让揽音教她淬炼簪子的法子，这条出路不就掘通一半了吗？
　　所以她跃跃欲试，想赶紧付诸尝试。然而一个从未引起她警觉的念头仿佛数九寒天的霜雪，恰于此时降下，令她晃神之间如坠冰窖。
　　她不禁自问：当时水脩是不是说过，是姜如据放怪蜘蛛使我深陷此地？是不是还暗示了周缓意也想抓我，只不过被姜如据捷足先登？可是姜如据自己也见不得光，为什么还要帮忙抓我呢？是了，他帮的是水脩。他本想帮周缓意，结果还是反悔了，反过来帮了水脩。
　　如果揽音和周缓意交好，且交情好到不吝互换所学的地步，那么……揽音会不会为周缓意的计划给予便利，特意出现在停筝峡的悬崖上守株待兔呢？
　　她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耳朵里嗡嗡的，后背有点发麻。她努力回忆揽音刚出现时的言行举止，似乎并无不妥，但偏偏百悔婴蛛确实是从他手里把她吸走的，跟姜如据先是同意之后变卦的转折吻合……
　　不会的，不会的，大筮祝是族里的至高权威，是玉参一族的庇护，怎么会帮着外人算计自己的族人啊。
　　二十三年前举族背井离乡，听长辈们遥忆当年沉痛的往事，据说是出了内鬼，不知道那个时候周缓意是什么身份立场，替什么人做事，莫非……
　　不会的！她怎么能这么揣度揽音，他有着一身凛然的正气，对她一视同仁，全无保留，一直想方设法帮她助她教她，冒着反噬的危险元神脱体，潜入敌境，可谓是不离不弃，又待她诚恳真挚，断不会……
　　可是不对劲，还是哪里不对劲。
　　她打了个激灵。
　　这头一个不对劲其实早就有了，只是她后知后觉，从来没去细想罢了。就是揽音之前向她打听的乔凤汝。现在想来，怎么会有玉参族人私自改动赦尘令的口诀，那人不想回家了吗？再说赦尘令的口诀随便就能改的话，岂非意味着出尘障的铜墙铁壁也是个笑话？
　　因此，打听人是假，套话是真，揽音十有八九是在套赦尘令的口诀。
　　不对不对，堂堂大筮祝不知道赦尘令口诀，荒天下之大谬！
　　阿容。
　　阿容！
　　……“阿容，你能听见吗？你看着我，按我说的做，气归丹墟，缓通灵脉，慢慢来切莫心急。”
　　……“阿容，你可听见我说话？”
　　方嫤容周身一震，从怔愣中猛地省过神来，直勾勾盯着眼前的人。
　　一室幽黄的死寂下，揽音蹲在她面前，手虚扶着她的左臂。他触不着她，但却坚持不懈地催动灵力，试图让她感受到些微的触碰，以阻挠突如其来将她困住的失神落魄。
　　方嫤容第一次俯视着他，自这个角度，能看到面具边缘利器打磨的地方泛出丝丝青黧的幽芒，能看到系在他脖颈上藏在领缘寸许之下的一粒色泽浓翠的坠子。
　　见她终于转动眼珠看过来，似乎恢复了一部分意识，揽音总算稍稍松了口气：“你感觉如何？快试着运转一遍灵力，看看灵脉里有无阻塞。料不到你的灵脉如此孱弱，你竟还敢来者不拒，见什么学什么。”
　　需知三界灵脉分阴、阳、清、浊四类，强弱层级分明，每类拢共有八等，这姑娘的灵脉居然勉强爬上清脉的第二层“定灵”，且摇摇欲坠，随时可能跌回最差的第一层“逢旭”。最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到现在才分辨出来，先前一直错以为她是第四层“瑞衡”初阶。
　　如此一来，之前教她的“李代桃僵”、“随风潜入夜”乃至刚刚才教的祛煞心诀，全成了过犹不及，如同在软泥上起高屋，稍有差池，基业俱毁，她性命危矣。幸而这中间还误打误撞教了她固元真诀，她也明白轻重，每日都坚持习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样的根基，如何与那乔凤汝、乔凤吾两兄妹相比。学得快，学得勤，放在往常，是可以抵过根基薄弱的缺点，迎头赶上，但那到底需要时日，绝无一蹴而就的可能。
　　——“我相信兄长必有兄长的考量，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打算先动身去结戾灵穴，兄长这边能救出方嫤容那是最好，若救不出，也不耽误乔家兄妹试破灵壁。”
　　——“早上冬濂哥哥那几句混账话是无心的，兄长千万别往心里去，怪责于他。大家都是一心一意跟着兄长，破釜沉舟，着实不易，如今几方形势波谲云诡，咱们几个更加不能离心内讧。”
　　——“兄长，多少年了，还不能忘吗？”
　　心里猛地一痛，揽音咬牙驱走杂念，对方嫤容道：“阿容，我接下来的话事关你的生死，千万牢记了。千福曲你从此以后都别再惦记了，沸魂术也是，且我教你的法术你只专心练那固元真诀，其他的亦不要再用。修炼一道非同儿戏，必须稳扎稳打，绝不可沦为那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方嫤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张无波无澜的面具，一道道纹路爬过薄薄的木壳，留下无数阴影。这些阴影缠连起来，于火光下时刻变幻，像是在狞笑，又像是在嘲讽，更像是在阴鸷地度视。
　　“我记下了。”她费劲地咽了口唾沫，缓缓道，“哎对了，大筮祝，都说好的兵器能增益修为，我一直想要一件趁手的兵器，阿砚倒是给我一条软鞭，可我一点也不喜欢，回家以后你能不能借我是非镜一用？”
　　她一边说，一边挣扎着从腰间抽出软鞭给他看：“你瞧，半点灵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