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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七章 悍将旧影(3) ...

  •   黑烟里飘出女人的声音:“我贵为王妻,人在两军阵前,他们都无所顾忌,在背后擅杀偃武来使,撕破盟约,对他们来说,我已同死人,你活捉我回去,除了让我受辱之外毫无意义。我请求你,砍下我的头颅,给我个痛快。”
      另一个女人道:“我现在砍下你的头颅,既无功可领,又有违上令,你虽是我同胞亲姊,但今日是你我第一次相见,彼此间无情无义,我没必要为你犯险。”
      “诲璋将军,你我今日第一次相见,亦是我这个做姐姐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你。”
      黑影应声浮动,斧钺在空中划出一个流畅的弧度,臃肿的那团黑影里激飞出一小团黑蝶,滚到方嫤容足畔,以示人头落地。
      接着两团黑影又有变化,一团变作牢笼状,一团则一份为二,化为牢笼里盘腿而坐的人影,以及牢笼外扭曲不成型的浮影。
      “诲珠王后何等盛宠,最后被妫弢推出来当混淆视听的棋子,说弃便弃。你亲姐姐血一般的前车之鉴当前,你却没半点警醒,落到今日这步田地,也怪不了旁人。”浮影里有人慢吞吞地说道,“君心似六气,阴阳风雨晦明,难以捉摸哉。”
      “胡说八道!若不是你卑鄙无耻,搬弄是非,谗言惑君,陛下岂会误信奸佞,将我下狱!”笼中人影道,嗓子嘶哑,好像许久未尽滴水,但还是能听出来是刚才那个偏瘦人影的声音。
      “啧啧,可怜,你竟一直拿这种说辞替陛下开脱,麻痹自己,诲璋,你也不想想,你骁勇善战,立下赫赫战功,能守困城,能援孤兵,当年两国议和生变,你领军连破五城,歼朝渊兵士两万,斩骁将十数,谁敢说你不是诲璋,谁敢说你是诲珠李代桃僵,说了谁信啊?如今不仅陛下信了,满朝文武也信了,搜出来的密信满天飞,你被下狱,鄢侯满门极刑,你麾下一千八百余亲信精兵尽皆伏诛,你却和我说,这是陛下误信佞言?你骄傲太过,陛下杀你之心早已有之,没有陛下默许,我当出头鸟,弹劾你这赫赫有名的女将军,我活腻歪了吗?”
      “你……你说什么?你……谁死了?”
      “都死啦。就快到你了,诲璋将军。”
      “……”
      一阵沉默后,笼外那扭曲黑影捏着嗓子,婉转地吟了起来:“遥想当初那一对苦命鸳鸯啊,拼死护下一双玲珑幼女,一个被西域祖父家夺去,一个被咱们姜太爷家抱走,二十七年过去,竟是无一善终。”
      “……”
      “诲璋,要我说呀,你以死明志那一剑没让你死成,实在是可惜。你知道陛下准备赐你什么刑罚吗?”
      “……”
      “唉,车裂之刑啊。好好一个美人,唉。”
      方嫤容听得毛骨悚然,便在这时,身后响起一声游丝般的叹息,她顿时头皮发炸,浑身颤抖起来。不等她回头,眼前的黑影又迅速起了变化,倒是没再拼凑出具体的形象,只是震颤着散开来,仿佛迎风飘扬的如瀑青丝,仿佛随风而逝的一腔愚忠。
      女人的冷笑在虚空中回荡。
      “不嫁为人妇是错,托身沙场践行抱负亦是错,当年我笑诲珠,如今他人笑我,真真滑天下之大稽!何来如许多错,我错便错在,当年错失那一刻转瞬即逝的时机,没认清时局,没人清我自己的处境,没多替自己谋划后路!鄢侯何辜,众士何辜!”
      一阵烈风起,方嫤容抬手掩面,凄厉的尖叫裹着狂风朝她袭来:“小姐!小姐!”
      这喊叫异常撕心裂肺,已听不出本来的音色,像是风啸,像是鬼哭。方嫤容心里堵得厉害,咬牙屏息,不知这风何时过去。
      总算风停了,四周寂静如死,方嫤容放下手,愕然发现自己竟已不在万物皆消的虚空当中,转而身在茫茫的雪原上。她不觉得冷,只觉得挥之不去的忐忑,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青灰色的天空压得很低很低,她看到一小群人往自己的方向跑了过来。这回不是蝴蝶将就凑出来的影子了,而是真的人。
      那些人里有老弱妇孺,个个浑身浴血,脸上写满了惶惑惊恐。方嫤容下意识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正徒劳地环顾四周,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既然不冷,那么这雪原于她,亦如虚影,那些人亦是虚影。
      人们跌跌撞撞,不断朝她逼近,突然,从他们背后闪出数道细长的碧影,插入人群里,雪原上立刻惨叫迭起。
      方嫤容想逃,但拔不动腿,就那么眼睁睁看着鲜血四溅,活着的人越来越少。
      眼前一黑,有个少年被强劲的灵力掀飞,重重砸到方嫤容跟前,趴在雪里大口大口地吐血。雪遇热而化,血水在晶莹的雪壑里蜿蜒流淌,快到她脚尖的时候,血尽而止。
      少年手里捏着一块缺了角的玉石,手指没挡住的地方画着粗犷的褐色线条,看上去像是某种飞禽翅膀的纹路。
      他已经不吐血了,抬起涣散的眼睛,似乎在看方嫤容:“这便是先祖想看到的吗……为何啊……”
      方嫤容紧紧捂住嘴不敢出一点声,少年的瞳眸像镜子一样,映着雪光,明亮得骇人,她不知原委,但看着莫名畏怕,仿佛不马上回答他,就是十恶不赦。
      正恍惚间,一道犀利的破空声猛地惊醒了她。碧光像攻击猎物的毒蛇一般,直冲她的脸孔而来,她惊叫一声,叠手格挡,跟着整个身体失去了重心,反朝前一倾,扑倒在地。
      “方姑娘!”她听到辛桐在叫她,然后被人抓住了右臂,“你怎么样?那些戾灵没伤到你吧?师兄,你快给她渡点灵力!”
      在淳厚灵力的护持下,方嫤容很快恢复了些元气,就是牙关必须暂时紧咬着,不然下颌发颤,上下牙会忍不住打架。她左右一看,自己回到了亭子里,再看辛桐,已经神智清醒,除了脸色比之前更差了以外,人还算精神。
      辛桐松了口气:“看来是没有大碍了,方姑娘,你为了救我这般拼命,我不知该怎么谢你。”
      方嫤容有点纳闷,就听展行云道:“方姑娘,你站起来走两步看看,头晕不晕?”
      他的态度很微妙,介于想责备和想和气为贵之间,方嫤容满脑子都是方才所见所闻的残影,还没彻底缓过神来,依言站起身:“还好,不怎么晕。”
      她开口就忍不住牙齿叩击,战战发抖,辛桐担忧道:“你很冷吗?”
      方嫤容可怜兮兮地点点头。
      辛桐给展行云使眼色,后者无奈除下布满血尘的外衫,给方嫤容披上。辛桐从袖兜里拿出一条轻飘飘的银丝,系在她腕上。
      方嫤容疑惑地看向她,只见她微微一笑,手腕轻抖,那银丝迎风长长,她拈取另一端,给自己也系上。然后她又拿出一根一模一样的丝线,如法炮制,一端系在方嫤容另一只手上,另一端系在展行云手上。
      “这样便好了。”辛桐说道,“此乃莫离莫弃丝,原是用来栓缚情人的,不成想能在此地派上用场。系上它,我们和你的距离都不会超过两丈了。”
      展行云若有所思地盯着手上的银丝,嘴角一动,说道:“这下总万无一失了,咱们走吧。”
      不知为何,方嫤容总觉得气氛有点古怪,跟引出黑蝶戾灵之前不大一样了。
      那辛桐扶着方嫤容,两人慢慢走到栏杆边缘。展行云殿后,忽然看到方嫤容后脑勺的头发里有光一瞬。
      他驱剑直刺她脑后,剑气穿发而过,削得人头皮生疼,吓得方嫤容脸色雪白,僵在原地。辛桐急忙护住她,失声大呼:“师兄!你疯魔了吗?”
      话音刚落,一只黑色蝴蝶从方嫤容发心里仓皇逃窜出来,在三人眼前扑闪几下,遂消失不见了。
      “哼,该死的邪祟!”展行云收剑,恨恨地啐道。
      三人离开怨枕亭。方嫤容踏下最后一阶石阶,鬼使神差地回眸看了一眼。
      亭子内,青衣少女依依而立,冲她浅浅一笑。她所着衣裙本是素色,没有点缀什么花纹,但此刻却忽隐忽现着和黑蝶双翅上一模一样的纹路。
      方嫤容心头一怵,忽然想到,虚空中那声饱含痛楚的揪心惨叫,那声“小姐”,正是樊蹙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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