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荣璧》不呆

162、第四十七章 弛兰（4）

　　此情此景，像极了白鸾筠喜极而泣，两个同伴皆从那样的绝境里幸存了下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从今往后定是否极泰来。可不知为何，方嫤容被一阵心虚笼罩，忍不住撤了法术。
　　白鸾筠变回人形趴在地上久久不起，王青逐走到他身边蹲下，意味深长地轻拍他的后背，方嫤容踟蹰着转向方流韵，嘴硬道:“他定是觉得丢脸了，活该，咱们别理他。”
　　方流韵的注意力一直在弛兰身上，闻言皱眉道:“阿容，事情有点不大对，弛兰好像不认得人了。”
　　像是回应她一般，弛兰低头打量自己的手掌，接着嗅了嗅脏兮兮的衣襟，问道:“你们可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吗？”
　　事情比想象中还能更糟一点。一个失忆，一个尚是秧苗，剩一个白鸾筠全须全尾，但言轻力微，肚子里没有一点弯绕的愣头青，带着那两个能去哪里呢？
　　偏偏白鸾筠有些一蹶不振的架势，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已经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了，精神紧绷，无法跟人正常交流，王青逐好心问一句饿不饿，还被对方一顿歇斯底里地抢白。他也没比当初他嘲笑的陆詹洒脱多少。
　　这般年少弱小而万难自保的丧族遗孤，三界纵大，也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在他们恢复如初、长成至独当一面之前，他们就已经被三界的血雨腥风摧残得夭折了，当年弛兰离开扶芳小境后，虽努力修出了人形，但仍在不久后遭遇不测，便是最好的例证。
　　方流韵盘算的双方伤好后分道扬镳的计划不免落空，谁也狠不下心就此抛下他们。可是比之他们，自个儿这边亦自顾不暇，又能强上多少。
　　王青逐找方流韵商量:“要不再拿这入贪囊里的灵力试试，揠苗助长总好过坐以待毙。且这灵力颇为充裕，用一些便用一些。”
　　方流韵一听，十分不悦，心说你把我看作什么人了，难道我是那种吝啬到见死不救的人吗？
　　她要是知道入贪囊里的灵力正是广灵神力，恐怕就不会对自己的人品如此自信了。
　　“我也想过这个方法，但是就怕……”她本想说，揠苗助长也许能解燃眉之急，但就怕后患无穷，终是害了人，却听方嫤容颤着声音“咦”了一声。
　　“怎么了？”王方二人异口同声地问她，一面皆在心里叫苦:不会吧，又有哪里不妥吗？
　　方嫤容也是才意识到，指着入贪囊:“它何时轻得可以系在腰上了？”
　　方流韵松了口气，托着入贪囊，像掂一吊肉似的掂了两下:“出了鹰回谷的地界，它便不那么死沉了，离鹰回谷越远，它变越轻，应当是彻底脱离禁制的影响了。”
　　方嫤容也抚着胸口道:“那就好，我还以为漏了。”
　　“怎么会漏呢，”方流韵笑道，“这灵力的模样你又不是没见过，真漏了，还漏得那么多，我不可能没有一丝察觉。被入贪囊吸进去的东西，想自个儿跑出来可没那么容易。”
　　方嫤容一听，不觉起疑:“可我记得，你当时只不过松开了扎口的绳子，灵力就飘出来了，没觉得有多不容易啊。”
　　“呃，这个嘛……所以说入贪囊是吃吐了嘛，到底是灵物，也是有灵性的……吧，哎，你忘了它戏弄人的样子了吗，它和生灵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王青逐忽然道:“不对。”
　　若推给入贪囊撑吐了，那前两次就该把难以容纳的灵力都吐净了，或是一次比一次吐得少，但事实却是每次解开袋口，逸散的灵力只多不少，这显然有悖此理。
　　“你们不奇怪吗，这世上有什么灵力不需要依托灵脉，也不需要法术操控，本性就能疗愈伤势，甚至可以轻轻松松挽回濒死的人，这样的灵力，这样的灵力……”
　　王青逐感到心头逐渐火烫，有些东西在脑海中串连了起来，他不禁攥紧了拳头，片刻就捏了一掌心的汗。
　　方流韵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呼吸急促，仿佛被一笔横财砸中般:“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样的灵力兴许也不在少数。想那蛇伯生前广敛惜珍，它的灵力大概已十分博杂，能疗旁者之不可疗，我觉得不稀奇。”
　　王青逐大摇其头:“不，不，这不是蛇伯的灵力，困守这股灵力的禁制才是蛇伯的灵力。对，就是这样。”他脸上浮起一层释然的神采，一脸原来如此地对着二女道，“两位姐姐且听我说，世上灵力万千，本性混沌皆无善恶，因此同一种灵力的确可以受施术者的修为左右，发挥出不同的效果，但唯有一种灵力，其生来大善，即便被人操纵也不能为恶，乃创世神力是也！”
　　方嫤容呆若木鸡。方流韵也哑口无言，半晌结巴道:“你确定？我猜这又是白头郎君那儿听来的吧，白头郎君至少有二十三年没出赤雪岭了，而且三界很大，他的话不能尽信吧。而且这般充沛的神力竟让我们头一个发现，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话虽如此，可一想到灵符石一毁，鹰回谷随即失去支撑而陷落，她又不得不认同王青逐的判断。
　　王青逐道:“我知道不能尽信，但目前为止，除了神力，没有第二个解释。无面姐姐，你怎么看？”
　　方嫤容心里很乱。大家都知道这是神力了，再想神不知鬼不觉偷到手是不是就没那么容易了，还有，在她发现蛇伯灵符石上的是神力后，她便不纠结亡妖百章失效的事了，结果现在却告诉她，那道禁制反而是蛇伯的灵力，那亡妖百章到底汲取的是什么！她想说服自己，是王青逐猜错了，可他猜对了神力，而她已经不知不觉间对他的见识判断很是信服！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喃喃自语。
　　王青逐看不透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遂丢开她，对方流韵正色道:“方姐姐，你最好信了我，从现在起慎之再慎，现在还没遇到人，但碰上人是迟早的，一个不小心被人察觉这股灵力，会给咱们所有人惹来杀身之祸。”
　　方流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长吁一声道:“那行，回去这一路咱们都拣人烟稀少的小道，在到达安全的地方之前，不再解开入贪囊。他们几个……”她瞥了眼不远处睡在树枝上的白鸾筠，“先和我们一道走，路上再想办法。”
　　王青逐却道:“恐怕这入贪囊系得再紧，也阻挡不了气息。入贪囊不是漏了，而是没有灵脉依托的神力恐怕真的会自行逸散，融入天地山川。这恐怕就是它的宿命。”
　　连用三个“恐怕”，可见王青逐心里也没底。方流韵把个入贪囊牢牢搂在怀里:“这个说法倒是新鲜。”
　　在所有人的认知里，任何无根无系的灵力的确都会逸散消失，但是只要有旗鼓相当的法宝或是灵脉供其栖身，就可以避免其逸散。入贪囊和蛇伯的灵符石相比，完全不落下风，灵符石可以盛放得住神力，入贪囊理当也可以胜任。它们唯一的区别就在于那道禁制。
　　其实六神穴的灵璧，也可看作禁制。
　　蛇伯禁制和灵璧真的只是为了御外而设的吗？
　　方流韵失笑道:“神力可不是一般灵力，放眼三界只有神族和魔族的灵脉能修，哪怕是脱胎于神力的玉参族，魂魄得天独厚，也仍旧修炼不了神力，只能与之惜别。而今沧海桑田，神族和魔族早绝光了，半神只剩个神陨部族，这么个灵脉灵脉修不了，法宝法宝留不下的灵力，难不成大家都是傻的，千百年来为它和神陨部族打得头破血流，抢过来摆着看吗？”
　　方嫤容道:“不是有神器吗？神器因装有神力才称为神器吧。”
　　王青逐道:“不是，神器是用神力锻造的，与其称为器，不如称为仆，它们也是有灵脉的。如今也没有神器存世，神器随众神一起陨灭了。上古时候神魔突然先后陨灭，洪荒终结，三界开启，所有都全无征兆，原因至今未解，纵然众说纷纭，却始终窥不透个中真相。”
　　方嫤容和方流韵都听得入迷，等着他说下文，不料，他却脸色一变，说了句“稍等”，便开始伸手在怀里摸索，然后从破衣服内掏出一本折叠的小册子。
　　方嫤容下意识脱口而出:“这是小抄吗？”
　　王青逐抬了下眼皮:“你家小抄这么大？”说着开始一页页翻找。
　　方流韵探头探脑道:“哟，白头郎君若是知道你听故事还听出了笔记，可得把头发高兴黑了。”
　　王青逐忽然一愣，顺着道:“你们见过白头郎君黑头发的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