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荣璧》不呆

158、第四十六章 故地相逢（6）

　　体力有限，她不敢再试，眼前的场景震撼得令人觳觫，入贪囊大约终于到了扩张的极限，不可遏制地发出叽叽咯咯的摩擦声，她开始担心它贪得无厌把自己撑破了，以致功亏一篑。突然，天地间炸响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雕像上拔起一团巨大的虚影，绕囊几周，随后以奇快的速度俯冲而下，方嫤容完全不能反应，眼睁睁看着它冲自己扑来，只来得及最后一刻本能地埋下脸。
　　一切归于平静。
　　方嫤容回过神，抬头见方流韵一脸纳闷，盯着自己泛黄的手掌心，一会儿握拳，一会儿翻转，神情颇是不可思议。方嫤容也发觉自己不仅没有受伤，反而灵脉中多了一丝新鲜的活力，仿佛得到了什么东西的滋养，虽然不多，但确是雪中送炭。
　　别人不认得，方嫤容却见识过的，这股活力和且留的灵力很像，但又略有不同，难道是……
　　那突然冒出来的女子昏迷中难受地呻吟了一下，方嫤容将她的头抱上膝盖，看着她消瘦憔悴的脸庞，怔怔地想:刚才只觉得弛兰这个名字耳熟，现在记起来了，原来是白鸾口中，那个带着婴蛛拼死闯出画中仙的姑娘，白鸾说她出身于擅破结界的妖族，怪不得能破蛇伯身上的禁制，她都成这样了，还来帮我们，她不知道自己会死得更快吗？如果说白鸾和姚奭还有一线生机，那她便是彻头彻尾地只能听天由命……
　　脚边躺着瘪回原状的入贪囊，和一枚玉尺模样的石片。蛇伯的灵符石变回了该有的样子，雕像原先矗立的地方空无一物，风没有了遮挡，呼呼围着几人打转。
　　方嫤容不由得对弛兰，对白鸾姚奭，或者说对这些日子以来目睹的每一桩为别人舍身忘死的事肃然起敬。
　　“快看！”这时，方流韵倒抽凉气，手颤抖着指那不远处的地面。
　　方嫤容和王青逐都循着她的手指看去，但见地上遗留的废墟正在分崩瓦解，成堆的沙砾碎屑散落，然后被风卷走。焦土里渗出腥臭脓绿的水珠，且一边渗，一边焦土的占地朝着四面八方蔓延，突破绿影的阻挡，直入森林深处，新生的焦土也陆陆续续冒出怪水。怪术一旦连成一小洼，就会从内燃起熊熊邪戾的妖火。
　　周围很快被火光充满，更有不祥的咆哮四起，方流韵泪流满面，抖着声音道:“我终于明白为何祖上世代不肯舍弃鹰回谷了。”
　　鹰回谷的每一寸土壤下，大概都渗透着盘桓的残余的神力，虽然三千年下来已近枯竭，但即便如此，在鹰回谷遭遇妖王洗劫破坏、被迫废弃的灾难之后，仍能支撑着不彻底陷落，将妖力压制在焦土之下，宁肯就这般将这最后一点神力消耗殆尽。妖王束手无策，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鹰回谷才会无人迁居，才会常年维持着荒凉的旧貌。
　　就在刚才，他们三人感受到有神秘却友善的力量注入灵脉，恐怕就是那仅剩的神力的照拂，也不知为何它恰巧在此时异动，总之失去它的支撑，这鹰回谷毁灭在即了。
　　王青逐蹦跳了几下，从他能蹦上的最高点望出去，已经可以看到妖火蔓延成海，火海深处有无数个慢慢伸展开来的影子，有的长着角，像生性残忍的猛兽，有的四肢畸形，像人性未萌的妖人。
　　他扬臂大叫:“什么都别管了，跑！”
　　方流韵脑子嗡嗡的，颤手擦去眼泪:“阿容，没受什么伤吧，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了。”她揉了揉方嫤容的头发，弯腰把软绵绵的弛兰架起来，“一人背一个，阿容你扶着她，我和青逐去拖他们两个。”
　　王青逐正准备先捡起入贪囊和灵符石，入手发现不对劲，整个人顿时如被冷水浇了，僵在原地:“流韵姐姐。”
　　方流韵弗帮着方嫤容背稳弛兰，闻言瞥了他一眼，顺口就想说“别和我说，捡个袋子呢，你就闪了腰”，可转念一想，连日相处下来，王青逐倨傲归倨傲，实则是有两把刷子的。她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怎么了？是中了什么暗器吗？”
　　方嫤容背着人直不起腰，一听不由焦急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王青逐神情凝重，咬牙道:“你们俩带得动三个人吗？这个入贪囊不知道怎么了，变得奇重，光它一个我都不一定扛得了。”
　　三人扪心自问，都舍不得就此丢弃入贪囊，这一袋子珍贵的灵力在手，已经不仅是为了把白鸾和姚奭从鬼门关抢回来了，它可以让身无分文、身单力薄的他们在妖界存活下去。
　　方嫤容忙道:“我们试试！”
　　王青逐便专心想办法搬动入贪囊，方流韵将相对体轻许多的白鸾负到背后，接着方嫤容艰难腾出一只手，两人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拉起姚奭。让她们没想到的是，姚奭濒死垂危，看着瘦骨嶙峋，体重却不减反增，两人使出吃奶的力气，竟扯不动他。
　　方流韵亦发觉背上的重量在慢慢变轻，低声道:“不好了，他们快要变回原形了，一只鸟没多少分量，可一大捆藤……”
　　王青逐成功扛起入贪囊，气喘吁吁，脚步蹒跚，好容易才站稳:“喂，你们搞定了吗？”
　　一边是一刻不停包抄过来的妖火邪物，一边是王青逐催命似的呼喊，二女满头大汗，试了好几种方式，可依旧不能将姚奭拉离地面。脚底下渐渐发烫，再过不久，这片地将无法落脚。方嫤容哭得不能自已，深恨自己学来学去，疗伤的学得半吊子不说，诸如瞬移和四两拨千斤等等的法术一概没学，厉害的杀招在这个时候犹同破铜烂铁。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方嫤容好像看到姚奭睁开了眼。
　　保重。他好像在说，保重。
　　一瞬间，方嫤容的心里，前所未有的敞亮。但眼泪还是在止不住地往下掉。她眼前再也看不清了，全是张牙舞爪的血红色的热浪。她摸到方流韵的手，使劲将她抓着姚奭臂膀的手指掰开。王青逐也过来了，她用手肘撞在他的腰上，推他离开。
　　三人仿佛忘记了所有事，唯记得一件，那便是不顾一切地朝着仅剩的那一点清凉和暗色投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