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荣璧》不呆

148、第四十五章 鹰回旧乡（2）

　　周缓意扶住她，目光诚恳地道:“不必谦虚，你当得起。”他浅浅地微笑，眼底闪动着五味间杂的温柔，“多谢你的不知天高地厚，多谢你善恶分明的心地。”
　　多谢你历经磕绊仍愿意保守的信任。
　　周缓意好像到今天才真正认识了她，从前虽说服了自己，觉得她理当遵从本心，去开拓属于自己的路，但内心深处始终对她的不服管教和睚眦必报怀有警惕，怕她走上歧途，怕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怕她一朝踏错前途尽毁。
　　可现在不同了。她有那样的父母，有关键时刻清醒的头脑，他信她有着永生不会突破的怀善的本心，信她身上作祟的阴暗永远动摇不了她纯净的良知，信她即便在生死关头都不会抛弃冷静的思考。
　　这一刻他对她的感激之炙，肯将一切溢美之词奉于她。他甘心让这份感激暂时遮蔽双目。她有棘手的缺陷吗？有；有软弱冒失吗？也有。但是他信她。
　　方嫤容不知道他内心情思已如何的澎湃，光听他说出口的话，就羞得脸颊绯红，扯起被子一角遮住下半张脸:“我哪有那么好……周大哥快别说了。”
　　周缓意道:“阿容自然是有这么好。不过你如果不爱听……”
　　方嫤容忙纠正他:“爱听爱听，谁说不爱听了。”她鼓起勇气，厚着脸皮道，“周大哥，要不……你以后多夸夸我，唔，夸什么都可以，当然夸我长得漂亮那是最好啦。”
　　周缓意答应道:“好，我记着了。”
　　屋里的气氛渐渐轻松了一些，柳烟梨被逗笑了，可心却抽了一下，顿时痛得有点站不稳。周缓意越来越似柳凭纱，他说着她会说的包容、赞许和仁慈的话，他像她一样，愿意对一个忐忑的弱者敞开心扉，就像很久以前柳凭纱对待孤僻的他那样。
　　在这一刹那，仿佛柳冬濂也在屋子里，在他们身边等着抱怨:“哎呀别啰嗦啦，伤也治了，药也吃了，差不多了就快送她回去，后头事情这么多，哪有精力顾这个小姑娘。”
　　每到这个时候，柳冬濂肯定要遭围攻，挨上周围人七嘴八舌一通嫌弃。
　　柳烟梨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忍下哽咽，对周缓意道:“兄长，我去置办治丧的东西，你们慢慢聊。”
　　周缓意怔了怔，点点头:“我列了单子，你自去我屋里取便是。”
　　“……好。”
　　柳烟梨离开后，方嫤容小声问道:“周大哥，需要我做什么吗？”
　　周缓意隔着被子拍了拍她的手:“你只管把伤养好，身体好起来以后，你才有气力帮我忙。”
　　方嫤容握拳敲自己的肩头:“我的力气都恢复了，你们可以随时差遣我。”
　　“莫要忘形，才好些就找不着北了。病去如抽丝，尤其你这次伤到了根本，更不能大意。”周缓意走到矮桌旁，沏了一杯水递给她，“你也算是鬼门关闯了几遭了，离开赤雪岭的庇护，短短几月便数度生死一线，你还觉得这三界值得一闯吗？”
　　方嫤容慢慢啜着水，嘴唇贴着杯沿道:“这些日子来，见到的多是不好的人和事，物极必反，我想该轮到好的人和事了吧。”
　　周缓意望着她:“言之有理。”
　　方嫤容猛地抬起头:“周大哥，你们之后有什么打算？”
　　周缓意明白她的担心:“说与你也无妨。神穴消失，与六部间的契咒不知为何也随之衰微瓦解，换言之，现在还活在世上的神陨部族人皆再无神穴灵力可用，自然，即便可用，亦只能向神穴借来毫末罢了，自古以来自保都难。”
　　他渐渐眉心紧蹙，眼底流淌着方嫤容看不懂的嘲讽:“可如今的广灵族就不同了，广灵穴大半神力曾被神卫剥离，神卫散灵后归位不及，就被我再度抽离封在广灵笛中，随族人带去吞妖山。消失的广灵穴只是个空壳，其神力已跳出契咒约束之外，故而幸免。我们所有人都只剩下受自临风派的修为，根本无法和灵力全盛的广灵族正面抗衡，报仇一事，定是要从长计议的，你且放心。”
　　方嫤容听着听着，心里似有个什么东西快要呼之欲出，谁知又冒出另一个念头，将其压了下去:“那可奇了，广灵族都这么厉害了，为何还要我教他们亡妖百章？”
　　周缓意经她一提，不由脸色微沉:“我也在奇怪，你何时习得这等诡秘而威力莫测的法术。”
　　“我没和你提过吗？亡妖百章也是在那个画中仙里学的，这事说来就曲折复杂了，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我……”方嫤容猛地捂住嘴，才意识到语气里几乎掩藏不住自豪了，“……嘿嘿，周大哥，不是我偏向虎山行，而是当时那个情况逼得我不得不学，呃，我学都学了，你莫怪啊。”
　　周缓意叹道:“你不必这般忌惮我的看法，既已学了，咱们便慢慢拆解，避其损噬，引其精华为你所用。沸魂术亦同。”
　　正所谓堵不如疏，方嫤容是改不了深刻骨子里那虎蛇不避的脾性的，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驯虎蛇而御之。
　　不过这不是眼下最紧要的。周缓意看着方嫤容明显一松的脸，思忖道:“这亡妖百章的确与沸魂术千福曲有着天壤之别，表面上看，就是个借无主妖灵之力对敌的法术，三界之中与它相仿虽稀少，但并不罕见，我也不知道它究竟何处令且留如此介怀。要想找到答案，我猜必得从那扇屏风入手。”
　　方嫤容眼睛睁大，“哎哟”了一声，连声道:“对对对，我都忘记了，那会儿是非童子冒充穹目仙子，为了取得我的信任，透露过画中仙的来历！”
　　她依着模糊的记忆，东一锤子西一榔头地比划了一通，难为周缓意将其拼凑起来，明白了个大概。末了，她懵懵地道:“实难想象，是非童子到底知道多少隐秘，光看外表根本想不到。”
　　周缓意道:“不用怕，我已在你身上施了结界，是非童子再也窥探不了你的心事。”
　　“这样听起来他又没那么厉害。”
　　“他的招术颇为匮乏，但胜在出其不意、趁虚而入，所以才有无数人着他的道。是非童子非妖非人非仙，没有生死的约束，杀了以后，元灵隔数年又会重聚，更能继承上世的记忆，实在棘手，天族甚至为了防他，专为他备了一座叫风动印的结界，这精灵的难缠可见一斑。”
　　周缓意说完，心想:是非童子在枯荣璧中一定听到了什么，以她的天赋，不可能听得模糊了事，但她却闪烁其词，有意隐瞒，我该想个妥善的办法让她愿意坦白才好。
　　方嫤容神情复杂地瞥了眼呼呼大睡的是非童子，哦不，现在该叫她“是非姑娘”。
　　“那还是把她变回镜子的好，她滑得跟泥鳅一样，要是动坏心思，哪个吃得消啊。她是忌惮我，但不妨碍她可以捉弄我。”
　　周缓意为难道:“我现在失了筮祝灵脉，灵力大减，而她却因你修为逐渐提升而灵力反涨，再想把她变回镜子，除非像揽音那样重伤她，但伤她犹同伤你，我万不会做。”
　　方嫤容龇牙道:“唉，走一步算一步吧，算她走运。”忽想到扯远了，忙道，“周大哥，这画中仙的来历很厉害吧？”
　　周缓意道:“何止厉害。原册竟是天垂志，此物由天族执掌守卫，虽说是跳出三界之外秉持中立的大道，但和天族的灵脉始终息息相通，亡妖百章间接脱胎天垂志，恐暗含天垂志某些能令天族束手无策的法则，无怪乎被且留觊觎，他是想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方嫤容恍然大悟:“一箭双雕啊，此术既能汲取妖灵，让妖王无法反抗，又能叫天族干瞪眼，挨打不能还手，我是且留的话，我比他更激动。那……不好，周大哥，那个稚蛮以前是不是跟你们很要好，这里安全吗？他会不会带人杀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