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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第四十章 枯荣璧(5) ...

  •   周缓意扶她站起身,给她整了整糊在脸上的头发:“我知道你听得烦了,但我还是得唠叨,凡事三思而后行,一时意气后患无穷。”
      方嫤容咕哝:“我三思了。”
      周缓意摊开手掌,灵力所过现出一只包袱。他取出一件淡蓝色的衣衫,披裹在她肩上:“离家数月间,你可是从头至尾都无怨无悔?非也,你内心煎熬并不比欢愉舒心少。我劝你三思,一思是非对错,二思后患几何,三思可受其苦、可担其责,只盼你将来大展宏图时能悔之少矣。令堂之盼亦如是。”
      随着衣服沾身,熟悉刻骨的气味将方嫤容紧紧环抱,她这下是真的憋不住眼泪了。十一婶没有丝毫怪责女儿的意思。
      她甚至还猜到了一些端倪,否则怎会托周缓意带衣服盘缠出来。
      “我明白了。你们都是为我好的。我有时候是过分任性了。”方嫤容搂着衣衫,摩挲那衣摆处纹样精致的补丁,然后托起衣角,埋脸深深嗅了几下,接着小心翼翼脱下来,收进包袱布里,“我浑身又臭又脏,别弄污它了。”
      周缓意轻轻一笑,接过衣服重新披她身上:“污了衣服值得,还是你着凉了值得?穿着吧,这会儿虽在远离灵穴之地,但秋高气凉,过两个时辰太阳落山,更是浸人,切勿小视。”
      方嫤容便乖乖由他,大约是伤心了,呆在原地默默垂泪,可比嚎啕大哭或是胡搅蛮缠磨人多了。
      到底是些规训的话,琢磨再琢磨,说得再和缓,入耳大约也和缓不到哪里去,且以周缓意的身份,实属管得太宽,他遂怕说得重了,低头轻声细语地问她:“恼了?怯了?”
      方嫤容却摇摇头,一边爱惜地摸着衣服,一边喃喃道:“想来是我还不够有本事,要么就是不够坚定,叫你们都操心我把握不住心性,会误入歧途。也是,我是多有不足,连这一趟出门得的教训,我一并记着了。”
      后面还有半句真心话里的真心话没敢说:我这么大人了,改不改、如何改,总该在我吧。
      她看着他:“我一定会叫你们刮目相看的。对了,我娘还说了什么吗?”
      周缓意惊觉到自己挪不开眼了,愣了一愣,便如实转述,瞧着她一会儿高兴一会儿长吁短叹的模样,心底里似有什么热烫的情绪快压藏不住了。
      离开沉水洞时,方嫤容忽然心念萌动,一步三回头。周缓意奇之,她盯着那水光潋滟的古老的洞口,问道:“这方洞穴里真的住过叫蛇伯的灵兽吗?”
      周缓意答是。
      方嫤容再度仔细回忆了一番,始终觉得没看到过有东西镶嵌在洞壁上,又问:“蛇伯后来去了哪里?”
      周缓意被问住了,想了想,摇首道不知。
      方嫤容笑道:“这蛇伯应是个恋旧的,走了不忘把东西都带走。”
      沉水洞逐渐淹没在绿浪间,多少前尘往事尽付深山密林。山路耸峭难行,因不常有人来,草木见隙就长,从前辟出的几条路都依稀难辨。
      周缓意独个行动时,施展身法于险峰陡坡上飞掠而过,自是不在话下,但方嫤容气血双亏,方才又强行催动灵力吊气,非要死撑着去各家捣完乱才爽快,这下好了,雪上加霜,一副病躯短时间内再也禁不起疾奔疾驰了。周缓意出门没看黄历,身上一件法宝没带,行不了法阵,只能携着她老老实实捡稍微平缓的路步行下山。
      “周大哥,我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半道,方嫤容呼呼喘着气,手指右后方凌空斜卧的树干,“还在那坡上时,从上往下看,我分明看到有两棵树并生,可此时从下往上看,怎么看都只看到一棵啊。”
      “不稀奇,你数次历伤筋动骨之创,灵脉本元不断耗损,已开始波及五感。那里从始至终只有一棵树。”周缓意波澜不兴地说道。
      “那、那我是不是要瞎了?”
      “倘若目盲,你心里怕是不怕?”周缓意顺水推舟问道。
      方嫤容点头如捣蒜:“怕,怕。”
      周缓意望着那棵青苔密布的斜生古树,想了想,仍道:“阿容,只这一样代价,你便不能承受。”
      方嫤容揉揉眼再看,两棵树影逐渐并成一棵,但略有些模糊不清,仿佛稍微不慎,它又会变回双生树。她往四面细辨,只瞧得影影绰绰,深深浅浅的斑斓色辉交缠着,难舍难分,这心里便七上八下地直打起鼓。早知会这样,报复一事她该缓上一缓,等身体好全了再说的。
      “我会瞎吗?”她忐忑地摇了摇周缓意的袖子。
      周缓意拉着她跨过拱上地面匍匐蜿行的树根:“不怕,并未糟糕至此,养上一阵即能恢复如初。待此间事毕,我带你回十洄湾暂时落脚,只是彼处艰苦,你……”
      “我不怕艰苦,”方嫤容立刻抢道,“没去过的地方都是好地方。”
      “傻话。”
      二人下山朝无因池的方向行去。天空浓墨重彩,快近黄昏,晚霞洒在他们的肩上,像是两身再相配不过的盛装。方嫤容已记不清上次走这条路的心情。她暗暗发誓,定要记得这一次的心情。
      这种眼看着有些事悬而未决、却点点滴滴朦朦胧胧都是希望的心情。
      紫云渐近,方嫤容莫名想起,似乎谁曾说过,无因池有“无帖不得擅入”这一规矩,回想自己上次来,几乎如入无人之境,这规矩大约是立来唬人的。不过她还是鬼使神差地伸手,默默牵紧了周缓意的手指。
      她的手凉如寒水里刚捞起来的玉,周缓意愣了愣,微微握住那几根小心翼翼的纤指。
      方嫤容顿时乐开了花,兴冲冲地拉着他走往紫云深处,一时浑忘了这一遭是为着谁去的。
      当见到白头郎君歪在碧眼似的无因池旁打盹儿的身影,方嫤容才猛地醒悟所为何来,心情是怎么雀跃起来的,便就怎么跌回了深坑。
      她飞快抽回手,低着头走到一边。周缓意还未及照顾她情绪,就听白头郎君伸了个懒腰,徐徐道:“何人搅我清梦啊?”
      周缓意见他容貌气度,果然与灵壁中所见之人一模一样,发色上的差异可略过不提,最后一丝疑虑打消,他便上前一步,揖礼道:“广灵族周缓意,见过神卫。”
      无因池平阔而无声的水面上轻烟蒸浮,与邻近的枯荣璧四周的紫云相接,一片静谧神圣之气。白头郎君缓缓睁开眼,却未看向周缓意,而是不紧不慢地垂手入水,将滑进池中的半匹银发捞起。
      “真是来了位怪客,”他神情疏离而不失礼貌,凉凉地道,“这位公子,恕我直言,你可是找错了地方?”
      周缓意一怔,但观其形色,不像作伪。他奔波许多年,阅人无数,自诩这点判断还是有的。
      “神卫贵人事忙,想来早忘了这些不足挂齿的陈年旧事,但换命之恩犹同再造,我今日始知内情,以致登门叩谢来迟,望神卫海涵。”
      说着,他便欲拜行大礼,白头郎君挥袖隔空一托,拦住了他:“奇哉怪哉,我与阁下素不相识,无缘无故作何如此啊。休要行此大礼,此地非你来处,速速离去罢。”
      他瞥了一眼方嫤容,了然道:“又是这小丫头。这几月来,她的事迹我屡有耳闻,如今回来了,又来生事么?胡闹胡闹。周公子,我瞧你稳重,不该着她的道才是。”
      方嫤容闻言,大是不悦,才要反驳,忽听有人在耳边幽幽叹气。她吓了一跳,忙回头张望,除了丑兮兮的枯容璧,就是厚厚的紫云,哪有什么人啊。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周缓意和白头郎君,他俩正面面相觑,继续一个问,一个一问三不知,仿佛只有她听到了那诡异的声响。
      那叹气声如此之近,好像是把嘴贴着她耳朵呢喃的,细思实在瘆人。
      方嫤容犹豫着,到底没有去打扰周缓意。她再次扭头,似有所悟般盯住那块玉参族赖以休养生息的至灵至圣之物,枯荣璧。
      有那么一瞬间,她敢发誓,这扁扁的石环也正老实不客气地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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