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荣璧》不呆

13、第五章 点恨回廊（3）

　　方嫤容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头，听得一头雾水：“最后两层？你要带我去哪里？”
　　少女回头一笑：“带你去看一场真正的血肉横飞、肝脑涂地。你本该在洞里看到的，算起来仅仅是开胃菜而已。”
　　胃里一阵不适，方嫤容骑虎难下，不得不跟着走，可她心里着实不明白，这少女为什么对那种东西念念不忘。她忍不住回想在洞里的情形，那些看不清的，昏昧的，一闪而过的轮廓和深迹，似乎都有了具体而逼真的惨状。
　　突然，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纷纷竖起，她悚然而惊：那个破石碑！恰好出现洞口，又恰好残缺不齐，难不成那就是人的残躯所化！
　　方嫤容心不在焉，险些绊倒，连忙凝气定神，告诫自己不可多想，不可胡想，人怎能变成个毫不相干的石碑呢。
　　“这、这便是你说的，陪你玩吗？”方嫤容哆嗦道。
　　少女没接话，低头眨了眨眼，脸上浮起一丝疑惑，指着自己，反问道：“陪我玩儿？我说过吗？”
　　方嫤容一呆：“那你说带我去看什么血肉横飞……”
　　少女啃咬着指节，狐疑道：“也是我说的？可我分明说的是，叫你陪我去点恨回廊转转。”
　　方嫤容奇道：“点恨回廊又是什么地方？”
　　“正因不知道，我才想去看看呀。”少女理直气壮地掰手指道，“不过那里戾灵滔天，整个停筝峡的邪障大都来自那里。那可不是一般的戾灵，我一靠近就晕头转向，跟丢了魂一样，幸而如今你来了，有你在边上，我就能清醒着走进去啦。”
　　方嫤容凑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好生奇怪，我是曾听我娘说过我们玉参族的禀赋，所谓清心明性，辟邪祛祟，比别族是强些的，可也没厉害到，什么样的邪障都能抵御破除。像那鬼儿口，我昨晚上差点被困杀在里头。停筝峡比鬼儿口更厉害，你为何如此笃定，咱俩能完好无损地进去呢？”
　　少女拧着眉盯着她的眼睛，起先是懵懂，渐渐有些嗔恼起来：“我就是知道，我就是知道！你且说陪不陪我去罢，倘若不去，你也休想知道怎么离开峡谷。你便哭去罢！”
　　见她情绪变化多端，方嫤容不敢过分刺激她，刚好瞥见自己腕上缠的跗骨丝，恍然大悟地笑道：“我明白了，你是看到它了吧，看来水大哥的确给了我好东西。”
　　少女嫌弃地推离她献宝似凑过来的手腕：“什么脏兮兮的头发，赶紧拿开。”
　　方嫤容没往心里去，放下袖子遮住跗骨丝，用踌躇不安的语气道：“我、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咱俩一起走，总要相互称呼。不若我先说，我叫，叫方嫤容。”
　　不料少女似乎被难住了，手指不觉又凑到唇边，轻轻啃咬：“我叫什么……我叫什么呢？我好像叫……”她想得心烦了，抓住脑海里一点浅浅的印子，拍板道，“我叫樊蹙，对，就叫樊蹙！你唤我蹙儿即可，我唤你……我唤你作容儿，可好？”
　　方嫤容甜甜一笑，顺手挽住她的胳膊，亲昵道：“那咱们便算认识了。”
　　她心想，示弱服软和死皮赖脸对大部分人还是有用的，一步步来，等时机成熟，定要叫她吐露出停筝峡里宝贝的所在。
　　樊蹙对她的亲近没有多大的抵触，只是眨着眼，歪头问她：“你不怕我了？刚开始我那样吓唬你，你都让我吓哭了。”
　　方嫤容双眸晶亮：“刚开始我什么都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一些，心里有底了，只要蹙儿别再吓唬我就行啦。”
　　樊蹙嘿嘿一笑：“我其实没吓唬你，那些都是真的。”
　　方嫤容一听，笑得便有点勉强了：“那……真便真吧，我自小胆子小，借此机会好好锻炼一二，也算没白跟爹娘怄气。”
　　樊蹙道：“别想得太美了，点恨回廊里是什么光景还不知道哩，谁知道是锻炼胆子，还是丢掉小命。哎？说你胆子小吧，都能一路从鬼儿口到停筝峡，说你胆子大吧，几句就能吓哭，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方嫤容挽在她胳膊上的手微微一僵，硬着头皮道：“我若知道那是鬼儿口，这是停筝峡，我早便吓得魂飞魄散了。是有个水脩大哥带我出的鬼儿口，我好容易见着个山，想找点吃的，莫名其妙钻到里头来，才知道入了凶地。事已至此，我只能撑着口气，走一步算一步了。”
　　说着，她喉咙哽咽，眼看又要掉泪，樊蹙忙伸手按住她的眼睛：“收回去，收回去，你哭起来可太丑啦！”
　　方嫤容忽然涨红了脸：“我哭起来，哭起来特别丑吗？”
　　少女尖声“嗯”道：“特别丑！”
　　方嫤容备受打击，抬手抚住脸，喃喃自语：“怎会，明明石刻那么婉约动人，我用心铭记，分毫不敢忘，不会有错的啊。”
　　樊蹙面带同情地拍拍她的手背：“容儿啊，小可怜，我见过这世上最美的女子，再见你，你便只能算丑的了，不丢脸。我亦不比你美丽到哪儿去。”
　　方嫤容迟迟缓不过神，并不知道自己在应什么：“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怎知她乃世上最美的女子呢？她又是谁呢？”
　　“唔……我不知道她是谁，”樊蹙遗憾地摇摇头，“不过近来她的样子在我心里越来越清晰，想来无需多久，我便能知晓她是谁了。”
　　一时两人各怀心事，滑稽地依偎着走在林子里。山洞所在的山壁已渐远离，被宽大舒展的、密密麻麻的树叶遮挡住，那居高俯瞰着，极其巨大而迫人的威势随之隐去。
　　取而代之更为慑人的诡谲。
　　越往林子里深入，方嫤容便越觉得身边的树在悄悄发生着变化。它们在变小。但诡异的是，她觉得自己同时也在变小，因而那些树相对她们两人来说，依旧高大如初。
　　然于她而言，那些树变小的错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在不断增强，到后来，已经强烈得让她分不清真假虚幻。
　　与此同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数不清的黑蝴蝶，绕着百千老树，绕着她们，盈盈而舞。
　　樊蹙摊开手掌，供偶经的蝴蝶暂栖。
　　然后，在那蝴蝶准备振翅离开时，她一握拳头，像捏树皮一般，把蝴蝶捏成了一小团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