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荣璧》不呆

126、第四十章 枯荣璧（1）

　　这个解释合理得吓人，方嫤容顿时“唰”地掉下两行眼泪：“如今白头郎君没有神力了，柳凭纱死了，你也不肯独活了是吗？”
　　泪水在她脸上洗出两道泥痕，周缓意浅浅一笑，捏起袖口凑近蹭拭：“小花猫，一点小事便哭，方才神气活现的样子哪儿去了。”
　　方嫤容顺势挡住嘴，伴着重重的咳嗽，声泪俱下道：“咳咳咳，我哪里神气活现，咳咳，我好容易伤好了些，你就吓我。还说是小事，这都算小事，那天底下全无大事了。”
　　角落里的是非童子幽幽醒转，一醒耳内便觉隆隆，甚是吵闹，顺嘴就问：“哪个扫把星在哭？出什么事儿了，是出事了吧？”
　　周缓意抬手一挥，是非童子身上陡地光芒大盛，将沉水洞内照得通明。待光减弱，地上便无女子身影，只躺着一面素装铜镜。
　　铜镜“砰咚砰咚”翻腾着：“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卑鄙卑鄙卑鄙！”
　　还不过瘾，它忙不迭又补上一句：“我要不客气了，改日我要把你那些见不得人的龌龊心事都，全部，一个不剩地抖搂出去！”
　　周缓意头都不回，一脸泰然道：“你素来不大客气，若还有所保留，烦请不必与我客气。”
　　是非童子气得哇哇大叫。
　　方嫤容收了眼泪，学周缓意也挥了几下手臂：“这招好生厉害，能教教我吗？”
　　周缓意笑道：“不气了？”
　　方嫤容撇撇嘴：“要气得太多了，下次再气。这样吧，你把所学都教我，你再追随柳凭纱去，我绝不拦你。”
　　周缓意竟欣然应允：“那也算有人继承我的衣钵，不枉我浮沉这些岁月。”
　　方嫤容一听，不由得有些焦急，立刻秀眉一竖：“那也得我都学会了才行，我没学会前，不许你背约。”
　　“我从不背约。”
　　方嫤容猛地意识到，自他这次出现，对自己千依百顺，似乎有点过分得好了，可他信誓旦旦，称不再欺骗她……
　　“周缓意。”她脱口而出。
　　对方柔声问：“怎么了？”
　　“我和柳凭纱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周缓意未有迟疑：“不是。你是你，她是她。但你的灵魂里附着着她的一缕残息，应是广灵神卫无意中出了纰漏。你是聪明的姑娘，我确有求见广灵神卫之心，你面容残缺、魂魄不坚，多半是受这抹异源残息影响，倘能将其剥离，你必能受益无穷。”
　　方嫤容捏住他袖子：“你想拿这残息做什么？”
　　“以我元神蕴养，穷尽一身还报芳恩。”
　　周缓意语气平静，平静得仿佛大山无言。
　　唉，他果然肯坦诚以对。
　　方嫤容的手缩回不是，不缩回好像也不是。
　　她本该感到欣慰，可一股浓烈的嫉妒之情从心底各个角落挤了出来，像凶顽乖戾的病气，不仅在五脏六腑间作祟，还冲着她狺狺狞笑——
　　若非碍着他剥取柳凭纱的残息，你招不招得全魂儿，他才不关心呢，他定要四处为柳凭纱求生，白头郎君不中用，再另寻高明就是了，至于这抹不知算什么的残息，他想以命换命也好，有双全之法也罢，横竖不是你能横插一脚的，快快打发他走吧，从此断了牵扯方是你的幸事。
　　方嫤容神色里逐渐添了一丝烦躁，扭开头道：“反正你一诺千金，没教会我前不许，不许……”
　　她说不下去了，这样无理取闹实在丢脸，比任何时候都丢脸。
　　她躲开他的手，自己扶着石头站起来，在腰上捶打几下后，慢慢走向是非镜。它已经嚷累了，在地上似幼犬一般，时不时哼哼几声。
　　“阿容，”周缓意担心地随在她身后，“你的伤才好些，这会儿又欲往何处？”
　　方嫤容捡起是非镜，别看小小一面铜镜，还挺压手的：“找白头郎君去。”话毕，又多余添上一句嘟囔，“我这也算半个媒人了，回头别忘了我这一杯喜酒就好。”
　　周缓意见她走得实在吃力，执意要搀扶她，听到她后面那句话，顿时忍俊不禁：“将来只有我喝你喜酒的份。”心里却是感慨：元神蕴养残息，非百年无尺寸功，此消彼长，纵然天可怜见，令凭纱回转生息，而我此生终究是与她缘尽。
　　他瞧着方嫤容愤愤的脸庞，又想：大限之前，总要助阿容魂脉稳健修为圆满，再将一众挚亲安顿，余生才可无憾。
　　方嫤容挣了两下没挣过，气反倒开始不顺了，索性把身体都靠在他身上：“我成亲的帖子才不要给你。你就在门口喝西北风足矣。”
　　她手里的是非镜阴阳怪气地感叹:“这怎么能行，新郎官在门口喝西北风，你跟桌子腿拜堂啊。”
　　方嫤容腾地面红耳赤，推开周缓意，一时不知怎么叫是非镜闭嘴，恼羞成怒之下抬手就要将镜子贯到地上:“你瞎说什么呢，你，你……”
　　忽觉手腕一凉，竟是那是非镜生出两条细细的胳膊，死死抱住她的手腕不放。
　　“冤枉啊，你心里便是这么想的，”接着它声音一变，做忸怩羞涩状，“呃，什么‘我不要与旁人定那庚帖，三界之中，想来只有你才与我相配’……”
　　“啊！”
　　方嫤容惨叫一声，镜子甩不掉，嘴也无处捂，急得原地打转了一会儿，闷头就往洞外冲。
　　“你听错了，你耳背！”
　　“呵呵。‘我何必要管他死活呢’，‘不不，我就是见不得他要死要活，他即便赴死，也不该死非其所’……”
　　“啊！你再说一个字试试，我立刻自杀！”
　　“你也不想想，我都能听见你的心声了，你再凶巴巴地口头威胁我还能有用？哎哟！”
　　“哎哟！”
　　这二人的吵嚷在两声整齐的痛呼后戛然而止，他们才听见周缓意连声的提醒:“洞口结界未全开，小心反噬。”
　　方嫤容趴在洞口，洞外斑驳的光影洒在头发上，闪烁着晶莹的细彩。
　　她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本能想做逃兵，或者装可怜蒙混过关，谁知她鬼使神差地想起乔阿砚骂自己的话，竟真忍住了冲动，一咬牙，向后伸出手掌:“我这人常常异想天开，该想的不该想的都爱想，你、你本事再大也不能让我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