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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 ...


  •   又是小半天的时间拉锯似的过去,别说我和我老婆,就是住在我家的热心肠的客人们,也开始替那两个不要命且仍无音讯的登山者揪心了,到了傍晚我们索性都挤在楼下饭厅内,围着同一张大圆桌对付着吃了点饭,然后又围着火炉一直等到夜深,外面的雪情依旧,救援工作仍是无法开展,我们也只能各自回房睡觉。好在第二天天亮时,救援队主动给我打来了电话,说是凌晨时分雪停了,他们正组织赶来救人,需要我配合提供一些相关的资料。我自是满口答应,又忙和老婆起床收拾,随时准备着接待救援队。偏偏就在此时,楼下突然有人喊我,好像是早起的客人,我和老婆赶紧竖起耳朵一听,顿时惊喜万状,因为那客人喊的是:

      “老板,老板!有人向这边走来了!你快下来看看,是不是你说的那个香港人?”

      “快,快去看!”

      我老婆一把拉住我,我俩就这么趿拉着拖鞋跑下楼梯去,顺着那客人手指的方向往窗外一看,果然一个身穿黑色羽绒服的身影深一脚、浅一脚的在积雪里跋涉而来,乍一看上去跟那个没留下姓名给我的香港客人还真有几分像,我心头大喜,连忙开门冲了出去,迎着刺骨的寒风高声招呼着那个身影,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向我这边走了来,可随着他的靠近,我却也看清了,尽管他和我所要找的那个香港客人形貌有些相似,但他们不是同一个人,眼前走来的这位个头更高、身材更壮一些,看眉眼五官也更粗犷些,不比那个香港人斯文秀气,也让我一下子便泄了气,不知接下来该对这个匆匆走来的男人说些什么好,而男人此时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一开口竟也是港普的味道,只不过他的普通话水平明显比先前那两位香港人好上许多,喘着粗气问我道:

      “请问,您见过我弟弟吗?哦,就是一个比我矮一头左右,额前有刘海,圆脸,长得很斯文的男人?他是香港来的,和我一样,身上穿的应该也是一件黑色的羽绒服,如果我没估计错的话,他应该逢人便打听一个名叫鲁德培的人——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他?有没有?”

      “啊?您、您也认得他们两个?”

      我愈发惊愕不已,想不通最近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一连串从香港来了三个男人,还都彼此认识,还都阴差阳错地来了我家的民宿——不带这么有缘的吧?可是眼下情势紧急,也由不得我多想,只能赶紧请了这第三个男人进屋,原原本本把另外两个男子的事情全部告诉了他,而我也是从和他的对话之中得知了他名叫华京生,那第二个男人是他弟弟,名叫华港生,果然一听名字就是亲兄弟——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了,要紧的是他一听我说他弟追着那位鲁德培冒雪上了山,脸色立马就青了,然后便做出了和他弟一样的选择,不顾劝阻非要追着去,害得我和众多住客又是一顿疯狂拉拽,死劝活劝要他千万别冲动,救援队就要来了,他们会上山去救你弟弟的,咱们全力配合就行,吉人自有天相……可我们的一番劝慰却只让这位华京生青筋暴露、捶胸顿足,红着一双眼带着哭腔吼道:

      “你们不明白,你们不懂——都是我把港生害了,都怪我出的馊主意呀!要是我一开始不帮他欺骗Julian,要是那晚我不劝港生搬回老屋去住,要是半夜他放心不下Julian,打算去别墅看看而我不拦着他,事情绝对不会变成这个样!全都怪我,全都只怪我呀!”

      华京生嘶哑着喉咙一拳捶在了地上,我一边忙忙地伸手去拉,一边琢磨着他这番话的意思,同时还有点纳闷他怎么跟华港生一样,一副痛彻心扉追悔莫及的架势,至于他嘴里说的那个什么“Julian”,大概就是指那位鲁德培了?再联想到鲁德培对华港生的款款深情却追求不遂,以及华港生的悔不当初和后来的决意追随,我脑海里便大致拼凑出了这三个男人在香港发生的事:无非是鲁德培喜欢华港生,同性恋嘛,但华港生一开始不答应,他大哥华京生也反对,于是被拒绝的鲁德培跑到了漠河来冒险看极光,打算借神明之力来成全自己的爱情,后悔了的华港生随后追了来,再然后是华京生,想来此时的他面对弟弟的生死未卜,那份焦灼和悔恨与华港生对鲁德培是一样的。想到这里我不禁也是暗暗叹息,嘴上却只能劝着华京生道:

      “您别这么自责,我理解您的心情,您是做大哥的嘛,当然希望自己弟弟能过正常的人生啦,谁不是这样想的呢?换我是您我也得劝阻他们呀,哪能由着他们胡闹——”

      “不,这都怪我,怪我!”

      颓然跪地的华京生狠命揪住了自己的头发,咬牙切齿地道:

      “我原本恨透了鲁德培,就算是同性恋吧,也不能强人所难,不是么?他凭什么那样对待港生?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一个亲人了,岂能由他这般欺负,我真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么?不,他不是,违法乱纪的事他一样也没少干过,活该下十八层地狱,我不会同情他的,如果你们听说了他的那些光荣事迹,我保证你们也不会同情他的——”

      我听得心中泛疑,鲁德培不是好人?还违法乱纪?可我分明记得他长得一脸斯文相,出手阔绰,举止也彬彬有礼,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遵纪守法的富家少爷。更何况一提到华港生,他整个人就立刻变得温柔又卑微,即便得不到对方的眷顾也依然无怨无悔,甚至还为他祝福,单看他在对待爱情时的这种表现,让我相信他是一个坏事做尽的法外狂徒,也,实在有点难啊……

      “可是,我又不得不承认,他对港生,确实是——”

      华京生的嗓音渐渐低了下去,我屏住了呼吸听着,却最终没等到他说出接下来的内容,鲁德培对华港生究竟怎么样,他始终没有再说,我见他神色痛苦,便又劝道:

      “您弟弟他们也都是成年人了,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您听我这个外人一句劝,还是算了吧,男人和男人又怎么样,毕竟这个不犯法,只要他们俩都愿意,总好过现在这样,是不是?等他们被救回来,您就别再——”

      “您不懂!我不是因为反对同性恋才反对他们俩的!”

      双目滴血的华京生猛地抬起了头来,我见他嘴唇发抖,脸色更青白了几分,浑身的力气也像是瞬间卸掉了一般,只在众人的搀扶下才能勉强稳住身躯,颤颤地冲我叫:

      “我不反对同性恋,虽然我自己不是,但我也不会用我自己的标准去强求他人,哪怕是我的弟弟!但,港生和Julian,他们也是一个妈生的呀,他们也是如假包换的亲兄弟,即便他们从小没在一起长大,直到出了事才相认,可血缘始终是血缘,你要港生如何心无芥蒂地接受Julian的那份感情?又要我如何支持他俩?Julian可以不顾一切,他是豁出去了,可港生,港生怎么办,他是无辜的呀……”

      客厅里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沉寂,没有人说得出话来。我想起那对独一无二的戒指,想起鲁德培和华港生临走前那破釜沉舟的决绝神情,只感到心里像被坠了一坨铅块,但除了沉重之外,却又还多了许多滋味,就只是说不出来,直到门外传来救援队的车笛声,而华京生第一个冲了出去,坚决要和救援队一起上山救人,谁劝也没用,我和老婆对视了一眼,便大步走上前去,对救援队的队长说道:

      “让我陪这位华先生一起去吧!一来人是从我家民宿离开的,二来我对那山上的地形也熟,不至于拖了你们的后腿,而登山的那两人正是因为得不到华先生的承认,才会有此一举,如果华先生不跟着去,不亲口答应他们,即便被你们找到,他们也不会回来,那还怎么救人呢?事不宜迟,咱们快出发吧!”

      于是,那天在我的极力斡旋之下,华京生终于得以顺利跟随上山,当然我也说到做到,一并跟了去,尽管上山的路积雪没到了大腿根儿,几乎是寸步难行,一行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一直熬到天黑,也不过才行进了数十米,离山顶还早着呢。而一个和我并肩行进、不时聊上几句的救援队队员听我说到那两个失踪者中的一个是打算上山看极光时,顿时一脸不可思议地叫:

      “就为了这个目的?那肯定是白去了!我可听说最近这段时间都没有北极光,多少旅客来了都是失望而归,有的人一等就是好几个月,那也没能看到,就为这个就冒着生命危险登雪山,真是太不划算了!何苦啊这?”

      走在我前面的华京生倔强的不肯回头,我知道他肯定是假装没听见这番对话,而我的心也越来越凉,想到本来鲁德培和华港生此去便是凶多吉少,能否活着被我们救出本就没几分希望,偏偏又根本不可能看到北极光,真是全白忙了,即使华港生也戴上钻戒去追鲁德培了,那又怎么样?且不说他很可能压根就找不到鲁德培,纯属白白送命,就像那名救援队员说的,何苦?究竟是何苦啊?

      满心拔凉的我机械地挪动着手脚,跟随大部队前进,又是愧悔,又是担忧,又是替那两个男人不值。然而就在我陷入绝望的一刹,突然感到头顶光芒大盛,将原本的无边黑暗瞬间驱尽,一抬头却只见天际一片流光溢彩,将整座雪山笼罩得恍若仙境,对于生活在此多年的我来说,这道风景实在是不能更熟悉了,而那个先前断言近来绝不会有北极光的救援队员比我反应还快,脱口便高声叫道:

      “极光!啊,是北极光啊!我的天,居然又看到了哇!这,这也太神奇了吧!”

      那漫天的七彩光芒如梦如幻,似泼墨一般不断渲染开来,吸引住每一个人的目光,别说是正在艰难跋涉的我们,就连山下的人,应该也都看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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