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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深宫苑里人(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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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她的质问,慕成一时无言。
他知道,他的阿念一直向往宫外的锦绣山河,若是她真的愿意等他,便意味着要她放弃自由,陪他一辈子待在宫中。
而他有私心,他希望阿念陪着他。高处不胜寒,也应有一知心人。
程念垂眸,不忍看他,恐他再说下去自己便会认输。
男人的力气极大大,握着她的手不放,似是一定要她给一个答案。
久居高位,连请求都是如此霸道。
“到那时,再说吧。”她只能给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对于慕成,她始终无法狠下心断干净。
即使太子妃闻氏拿她母亲的性命要挟。
他曾是她在那深宫中唯一的朝阳。她与母亲被孤立、被欺负,次次皆他出手相助。犹记那一年冬天,极冷,她与母亲只分到两套薄衣,一点炭,根本不足以御寒。
母亲曾经出身高贵,从未受过这样的对待,后染了风寒,命悬一线,是太子传御医救了母亲。此后,她再也没缺过日常用品。
那样一个高贵、温柔的人,换做是谁,都会动心的吧?
慕成离开后,程念久久立在原地,微凉的秋风吹得草木簌簌作响,掠过她的发梢,卷起她的青色裙角。
“没想到你还有两下子,连太子也拜倒在你的裙下。”清脆的鼓掌声缓缓响起,程念眨眨眼,将眼里汇聚的泪水憋回去。
循声望去,只见容策立在屋檐上,唇畔挂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怎么看怎么邪气,不像个良民,倒像个满肚子坏水的风流浪荡子。
程念仰头看他,恢复从容模样,戏谑道:“原来侯爷还有听人墙角的癖好,着实不是君子所为。”
他轻笑一声,自房顶飞身而下,脚尖点地落在她身前,语气是一贯高傲,“不是谁都有资格让本侯听墙角。”
程念扯出一抹淡笑,“莫非这还是奴婢的荣幸?”
他笑得迷人,“你也算有自知之明。”
程念并不想与他拌嘴,话锋一转,道:“你是故意离开的。”
“对。”他回答得很坦然,“太子是个明白人,目标明确,行事果断。他今日来,是向本侯要你。”
“你答应了?”
“这倒没有。答应不答应,是你的事。你虽是侯府的人,本侯却断然不能随便做你的主。”
气氛一时陷入沉默,周围只余风声。
容策垂眸睨着她,良久,屈指敲敲她的额头,“怎的不说话了?”
程念忽然屈膝行礼,抬眸看他,神色认真,“奴婢想求王爷一件事。”
“哦?你要拿什么求?”含笑的目光落在她雪白的香颈上,这轻佻的目光令程念有些恼。
“你不问是什么事?”
“凡是人力可为之事,没有本侯做不到的。”
他说话时眼神锐利,目光如炬,如鹰袭长空,马逐万里,如此夸张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也不由令人相信他是真的能做到。
程念到底还是沉得住气的人,垂眸避开容策不怀好意的目光,“若侯爷再次出征,可否带上奴婢一起?”
“你?”容策蹙眉,只一瞬,又恢复那漫不经心的模样,“你活腻了也不必想这种方法寻死。”
“我没有开玩笑!”她神色郑重,鼓起勇气说出心底的愿望,“现天下未平,敌国觊觎,突厥未灭。倘若有朝一日家国有难,我不愿当一个手无寸铁只能被你们保护的小女子,若有机会,我愿提长枪,护我国土,守我国门!”
商之妇好,魏之木兰,唐之平阳,哪一个不是巾帼不让须眉?
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倒是令容策愣了愣。他敛了笑意,面容严肃起来,飞鬓的眉梢凌冽,似锋利的枪尖划破黑暗。
“你当真如此想?打仗并非儿戏,战场凶险,生死不过一线,并非你想去就能去。”
“我知道!”她清明的眼中燃起一团炽烈的火,熠熠生辉,“所以我想求侯爷教我武功。”
容策若有所思凝视着她:“你如此急切想离开盛京,恐怕不止如你说的那么简单吧。”
“侯爷果然英明。我不愿待在宫中碌碌无为一辈子,我要上战场,立军功,不仅是为了为了报效家国,也是想让自己与母亲摆脱奴籍,恢复自由身。”
容策倒很干脆,“明日午时,来后院练武场找我。”
转日午时,程念按约定时间来到后院练武场。穿过月洞门,遥遥便见容策一袭墨色劲装,长身玉立,手中架着一把银色弯月弓,弓上搭箭。
习武之人向来敏锐,程念的脚步声很轻,却还是被容策察觉到了,他倏然转身,泛着寒光的箭尖对着程念,似乎下一秒便会破空袭来。
程念方顿住脚步,只闻“咻——”的一声,那支利箭卷着一阵凌冽的风破空袭来,堪堪从她耳旁划过,又是“铮——”的一声,箭尖钉进她身后的树干上,箭尾颤出幻影,树叶簌簌而落。
砰,砰,砰——
程念面不改色,心跳的声音被无限放大,久久回荡在耳畔。
容策立在练武台中央遥遥看着她,看好笑的模样,“怎么,怕了?”
程念摇头,“不怕。”哪知双腿不卖给她这个面子,方踏出一步便瘫软在地上,程念暗恼自己不争气。
容策笑出声来,扔下弯月弓举步行至她身边,俯身扶她,轻笑:“到底是个丫头。”
程念不服气,“难道你第一次上战场就没怕过?”
容策双眉一扬,“如你所想,我只有杀意,并无畏惧。”
经此一探,容策说程念这双手还是只适合执笔,不适合提枪。程念再三请求,容策才答应教她习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教宠物走路了。
眼看着程念与容策越走越近,府中开始有人诋毁,说是程念这狐媚子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勾引了小侯爷,小侯爷竟然教她习武?不可思议。
香儿听了这话,一溜烟跑去找玉春,玉春撸起袖子同那几个嚼舌根的婢女吵了一架,结果全部被管家罚去洒扫屋子,不准吃晚饭。
夜晚,玉春饿得肚子咕咕叫,程念给她送吃的,香儿试探道:“阿念姐姐,你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法子让你为你着迷啊,也教教香儿吧!”
话音犹未落,便被玉春塞了一个馒头在嘴里,玉春道:“多吃点食物长长脑子!”
程念跟着容策习了一段时间的武,初始那段时间,浑身的骨头就跟被狼嚼了似的,酸痛无比。
回房时,贴心的玉春与香儿早已为她准备了热水,两人上下其手剥光她,不由分说将她架进浴桶。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旁人瞧见程念与容策走得近,羡慕嫉妒之下亦有惧,时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恐程念在小侯爷面前说她们坏话,害她们被罚。
而玉春与香儿与程念关系好,得罪她们便是得罪程念,于是众人对玉春与香儿的态度也客气许多。
容策是一个好师父。
莫看他平日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轻佻模样,但做起事来便十分认真严格。比如,程念每日练功前必须先扎两个时辰的马步,少一刻也不行,容策在一旁监督她。
有一次她起身时软倒在地,被容策骂了一句废物,让她休息片刻后又拉她起来学习基本招式,程念一时学不会,他便极其耐心地一招一式慢动作重复许多遍,直到她学会为止。
这样过了一两月,程念明显感觉身子愈发变得轻盈,强健,脸色也红润了许多。
容策拿着一坛酒,看着她在练武台上标准的一招一式,感慨道:“没有师父教不了的笨徒弟,只有教不了徒弟的笨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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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策最近比较忙,因为几日后便要随天子前往屠鹿山狩猎。
容策最近心情不大好,因为天子沉迷炼丹,招了一批不知道从哪个山旮旯里冒出来的道士,下朝后便直奔炼丹房,与那群牛鼻子道士讨论丹药之用,朝中之事多半交予太子慕成处理。
早朝时,宰相李玄出班举笏,直言陛下龙体尊贵,应让御医开方子调养,而不应沉迷于炼丹吃丹。
结果被天子睨了一眼,冷哼一声吹了吹胡子,挥袖散朝。
下朝后,李玄找容策商量,认为那些歪鼻子道士不足以成事,却容易坏事。
丹药若真有益龙体那是好事,但若是有一分差错损了龙体,便是宰了他们也于事无补。
陛下向来宠爱容小侯爷,为了国家社稷,还请私下劝劝陛下保重龙体。
容策点头应下。
当晚他便进宫拜见乾明帝。乾明帝褪去龙袍,取下龙冠,着一袭宽松的白色里衣,头发松散,胡须冉冉,面上虽隐隐有疲惫之色,然一双眼睛依旧炯炯有神,清明无比。
这位威严的帝王早些年四处征战,“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马蹄所踏之处,皆为王土。
平定天下后他勤于政事,推行改革、修编律法、选拔官吏,且时常批阅奏折到天明。不过短短几年的时间,大乾便在他的手中富强起来,国泰民安。
昔年征战时受了无数箭伤、枪伤,向来岁月催人老,随着年龄渐长,身子不复往昔,受过的伤便成了后遗症,时常手酸脚疼。
一轮皎月挂在山巅,柔和光芒洒下,青山似覆雪。
乾明帝看着窗外参天古树,抚掌而叹:“昔晋朝桓温率兵北征,过金城,见年少时所植柳树已有十围粗,慨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哎,难道朕真的老了吗?”
他确实是老了,最近日渐感到疲惫,精力已然不复往昔,然而他心里始终有一块堵得他发闷的石头——时常侵犯大乾边境的突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