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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相思与君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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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念好歹也跟着容策学过一段时间的武,会几招花拳绣腿,瞬时闪身躲过那一掌,手腕一翻便扼住那人喉咙,这姿势本可以趁势扇他几巴掌,然程念天性温柔,始终下不去手。
若是容策,早已经毫不手软拧断他的脖子。程念这优柔的性子,难怪容策说她一辈子上不了战场。
周围的匪人手持长棍将她围住,渐渐朝这方收拢,被扼住脖子那人双眼翻白,吐出舌头,含糊不清道:“大哥救……救我……”
络腮胡子扶额,跳脚骂道:“废物……”话音犹未落,一柄长剑从天而降,剑身不停旋转扫起一片灰尘,周围人纷纷捂住口鼻。
一片尘土朦胧间,只见一抹人影自一丈外的参天古树上飞身而来,手握住剑柄驱使剑身旋转,刷啦啦扫倒一片。
“见仁兄——”程念快步行至他身边,语气感激,“多谢你出手相救,不然我就中计了。”
见仁扫一眼趴在地上求饶的人,顺势抬脚踩在络腮胡子的手背上,碾了碾,不屑道:“不入流的废物。”
他说话时语气高傲,有那么一瞬间,程念晃然听成容策的声音。
见程念盯着自己,他迷茫地摸摸脸,“我今天又长帅了?”语罢,笑嘻嘻道:“姑娘没事就好。”
程念含着一丝期冀问:“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不是他让你跟着我的?”这话纯属自作多情,但她丝毫不觉得扭捏,只想知道容策是否还有一丝在乎自己。
她平日清醒得很,可一旦陷入爱河,敏感卑微的一面便暴露无遗。
容易被感动,也容易被伤害。
见仁一愣,挠挠头,苦着脸道:“主子恨你还来不及,怎会……”似乎觉得自己说错话了,他急忙改口,“是我今日出城办事回来,恰好见你跟着那死老太婆出城去,我看天色已黑,有些不放心,便跟着出来了,不关主子的事。”
说到此处,脚尖旋转使劲碾过络腮胡子的手背,络腮胡子疼得嗷嗷叫,唾沫横飞。
见仁一脸嫌弃,“没想到他们是一伙人贩子,正好一窝端了!说,你们的老巢在哪?”
这一伙人乃不入流的非法组织,专做拐卖少女儿童的缺德事,这样的人自然也没什么骨气,被见仁揍了没两下便招了——他们的老巢在一处僻静的天然洞穴中,里面藏着四名被绑架的少女。
程念和见仁驱赶着他们带路,解救了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的少女们,继而又押着他们送往官府。
人贩子被官府的人缉拿,见仁道:“不如我送你回去吧,天色已晚,不知道旮旯角里还藏着什么鬼东西。”
程念婉拒,“不必了,我家离这里不远,我回去了。”不待见仁说话,她已经转身离去。
见仁脸色复杂,心中憋闷得紧,却又碍于主子的命令不敢与她多说话。
这叫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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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一月已经过去。最近边疆不太平静,突厥又开始骚扰边疆百姓,杀烧抢掠无恶不作,大乾军队出击时他们又一溜烟消失在大漠中,不知踪迹。
听闻定江侯请求征讨突厥,陛下应允,授斧钺,当即征调四十万大军听他差遣,不日即将出征,势必要消灭突厥。
程念打理好在京城的一切,收拾包袱时盯着手中精致的平安符看了许久——这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只可惜没有机会送给他了。
离开盛安那日,空中落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城外薄雾缭绕一片烟雨朦胧。
她租了一辆便宜的马车,带着母亲回外祖的老家,端州。
那老太婆说得对,若是一个人令你伤心,便逃走,躲起来,再也不见他;若一座城令你伤心,便离开,再也不回来。
春雨噼里啪啦打在青花油纸伞上,冷风裹着细雨吹来,洇湿了她的鬓发。
这次她没有频频回头望,将雨伞往程母那方挪了挪,柔声道:“娘,我们走吧。”
程母微微颔首,语气慈爱,“你去哪里,母亲都陪着你。”
马车驶出城门,消失在霏霏烟雨中。
行出数十里,忽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转眼便近在耳畔。
“程姑娘!”是见仁的声音。
一匹棕色骏马挡在马车前,车夫勒了马,似乎误会了什么,不分青红皂白骂了见仁一顿,“你这小伙子,人姑娘都要离开了你才追来,真不是个男人!”
见仁啊一声,挠挠头解释,“老伯你误会了,这男人是我主子,不是我,啊呸,我是个真男人,我主子不是个真男人,啊呸,我主子真不是个男人……”
此时,正在喝酒的容策无端打了个喷嚏。
车夫没好气道:“管你是不是男人,让开让开,别挡着我驾车。”
“老伯,你就让我见见程姑娘吧,我有话要同她说。”话说出口见仁才反应过来,这老伯谁啊,还没他自己和程姑娘亲呢,问他干什么玩意!
想到这里,他板着脸道:“再不让开,我把你这破马车给掀了!”
车夫似乎不吃他这一套,吹了吹胡须,“老夫浪迹江湖的时候你小子还在尿炕呢,嘴上还没长毛便敢在老夫跟前嚣张?”
空气中隐隐漂浮着火药味。
然见仁是个好孩子,觉得自己与一个已经被黄土埋了半截的老伯一般见识不太光彩,于是软下声道:“是是是,您说的是,我不说就是了。”
转眼看像车帘,呼唤程念,“程姑娘,我知道你还是忘不了侯爷,今日我来是冒着被侯爷打断腿的风险,来与你说一些不为人知的悄悄话,劳烦你出来一下。”
须臾,粗布车帘微动,一袭素白长裙的少女款款而出,撑开青花纸伞下了车,对车夫道:“劳烦伯伯等待片刻了。”
车夫对待程念的态度极其温和,微微颔首,提醒道:“丫头,别被这小子又骗回去。”
见仁嘁一声,翻身下马,与程念一道行至一株茂盛的花树下。
不待见仁开口,她便道:“多余的话就不必说了,我已经决定离开盛京,不会再回来了。”
见仁有些着急,舌头好似打了结,话都说不利索,“主子,主子他是有苦衷的,他是为了你好啊。”
“为我好?”程念微微蹙眉,“为我好就是口出恶言伤害我,为我好就是毫不留情践踏我的真心?”顿了顿,别开脸,“不管他有什么苦衷,都不能打着为我好的借口来伤害我,我不会再回去了,你走吧。”
黄泥染脏了绣鞋,行出数十步,便听见见仁哽咽了一下,嗓音沉痛,“主子,主子他得了不治之症!”
犹如被厉雷击中一般,程念的大脑空白一瞬,手指一松,伞柄陡然划出手心,细密的雨珠顷刻染湿了她的脸。
“你,你说什么?不治之症?”程念不敢置信地看向见仁,心跳加快。
见仁从雨中走来,眼眶红了,“你哥哥也知晓这件事情,我猜,他之所以会不顾一切杀害国公爷,就是想令你与主子生嫌隙……”
“这同我哥哥有什么关系?”
见仁抹一把脸上的泪,“我慢慢说与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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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念将母亲托给见仁照顾,一路冒着雨策马往朝定江侯府的方向奔去。
马儿踏过泥泞蹚过水洼,很快到了定江侯府门口。程念慌慌忙忙从马背上跳下,拽住一名婢女问容策的去向,婢女被她这严肃的模样给吓着了,颤巍巍指了指书房的方向。
书房里酒香清冽,书案上的鎏金扁嘴鸭炉里腾出缥缈的熏香,西窗边放置一张卧榻。
容策斜斜躺在榻上,眼中倒映着窗外烟雨缭绕,红花绿草,修白如玉的手中执着一坛酒。
“见仁。”
“见仁?”他本欲让见仁再送一坛酒进屋来,唤了半晌无人应,微微蹙眉,“这小子越发欠收拾了。”
正打算自己动手,轻掩的红木雕花门扉訇然而开,满身寒气冲散了屋内的酒香。
她冒雨而来,衣衫湿透,一缕湿漉漉的乌发贴在脸上,冰凉的雨水悬在下颌处,走钢丝一般摇摇欲坠。
容策似是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保持着起身的动作与她对视几秒,很快反应过来,又恢复那冷淡的模样,“你又回来做什么?来找我 ,还是找麻烦。”
程念直勾勾盯着他,“找你的麻烦。”
容策随手将酒坛搁置在光滑的地板上,与她错肩而过,扔下一句,“你打不过我。”
“你给我站住!”程念发了狠,伸手紧紧钳住他的手腕,使劲浑身解数拽他转身,忽然踮脚咬上他的唇,啃苹果似的,淡淡的血腥味在两人相触的唇间蔓延开来。
她的唇被雨水浸得冰凉,且微微颤抖着。
容策愣了愣,毫不留恋推开她的肩,莹白指尖拭去唇上的血珠,淡淡道:“给我滚。”
“你要我滚去哪里?”
她吸吸鼻子,眼睫泛起一层水波,悲伤地要落泪,“就算你只有一天可活,我也要陪着你。”
说到最后,她忽然细细哽咽起来,话语艰难地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你可不可以不要赶我走……更不要打着为我好的名义擅自替我做决定。你那日说的那些话,让我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