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祈福 ...
-
杨爱武在村头的一个小卖店里一边喝酒一边夹着花生豆,一看就闷闷不乐。大队支部书记满江红走过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瓶,厉声道:“你还是不是个爷们?一个女人就把你弄成这样?一个女人就不如一百亩地值钱?”
杨爱武瞪着通红的眼睛,脚步踉跄地蹭到他眼前,挑衅地伸出中指,不满地说:“你咋地?大队支部书记就了不起啊!你要是不服气咱就整一把,敢不?”
满江红先上手,手脚并用,几下就把杨爱武撂倒在地,杨爱武仰面瞪圆了双眼,好像不认识了似的,迷糊地说:“你不是满江红吗?”
满江红哈哈大笑:“不是满江红还是你贾奶奶吗?”引得一屋子的人轰堂大笑。
杏花村的人别管多穷,可是乐观的精神不缺,有时一个笑话能让他笑一年,为了取笑,度过那些肚内空空的日子,都纷纷挤到这个小卖店来,小卖店里有爱逗趣的老板娘,还有酒香四溢的酒缸,五颜六色的布匹。
杨爱武是喝了酒后谁也不怕,没喝酒时只怕满江红,因为满江红不但是大队支书,还是他姨家哥,这个哥虽然叫哥可是却比他大十多岁,曾经抗美援朝,还上过老山前线,荣立了二等功,国家为了表彰他给他安排在城里上班,可他不去,说就喜欢他这土生土长的杏花村,他要致富,要帮助这里的农民过上好日子。
满江红对杨爱武是既恨又爱,恨的是他不好好过日子,家里的老婆那么好不知珍惜,成天对贾淑贤垂涎三尺,为了这,他没少跟贾淑贤唠,爱的是这个杨爱武敢爱敢恨,敢做敢当,别看总恶声恶气的,其实心眼好,如果利用好,能为杏花村致富建奇功。
杨爱武也不是没想过,凭啥自己就跟贾淑贤过不去,她身上比老婆身上多块肉吗?还是和她做那事比跟老婆舒服?有吗?做过吗?是梦里吧?杨爱武咋想也想不明白,索性不去想她,可是奈不过村里人总拿他逗乐,一会贾奶奶,一会贾妹妹,把他的叛逆激发得无与伦比。
杨爱武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像个恶狼伸出胳膊卡住满江红的脖子,脚下一用力,将满江红放倒,举起拳头就打,人们立即跑过来,抓住他那个拳头,纷纷说:“把你能的,还敢打我们支书?”一齐用力把杨爱武从屋里推出去。
老板娘殷菁菁站在柜台后面,担忧地看着杨爱武的背影,心里有说不出的痛。
杨爱武摇摇晃晃地走到村西头,看着水退去后一片沼泽地似的秋田,一村人在这里甩膀子干了一辈子,临了却吃不饱穿不暖,眼看今年能过个好年,没想到却突降暴雨,江水泛滥,把什么都冲没了,活着真没意思,他想起了那个死去的知青,他曾带着大伙改良土壤,加宽堤坝,巩固江防,没成想刚干到一半,他就撒手走了,土壤是怎么改的,堤坝是怎么加宽的,如何能让江水不再淹没农田,随着他的死去,就成一个迷。
万没想到,死了一个知青,又来了个戴眼镜的,看这样也差不到哪去,又会修车,又会……他猜不出他不会啥?要不贾淑贤她娘俩咋是那表情?还抱着哭,还骂他就知道用力气,干啥都动硬的,从不懂得尊重人,哪个女人会喜欢他这样的?除非瞎了眼。把拎着酒瓶子准备邀功请赏的杨爱武给弄得灰溜溜的,恨不得找个地缝子钻进去,这才有了刚才在小卖店里那一出,丢人,实在是丢人。
杨爱武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沼泽地里走着,眼睛望着前方,那是长着青草的土包,每年这个时候他都去拔拔草,那个土包坐落在江的岸边,这是按照那个知青临走时的叮嘱办的,说真的,他恨他,但也爱他,更多的是忌妒,他咋读那么多书?读得把眼睛都读瞎了,读得早早就进另一个世界了,如果他也读那么多书呢?会不会也会早走?
终于走到那个土包,回头看,深深浅浅的脚印,一眼望不到边,土包上的青草早已被拔干净,这是他万没想到的事,他怔怔地盯着光秃秃的土包,只觉得万念俱灰。
天越来越凉了,秋田里的水已无影无踪,留在地面上的是乱糟糟一片,玉米、高粱、大豆不知是被人都捞走了,还是沉入土里,满江红支书不时拿起弯曲得不成形的苞米杆子,上下搜索,身后的村民们也都像他一样怀着一份期待,满地里搜索,希望能够发现一点度灾荒的粮食,土地很软,像踩在面包上,踩在馒头上,踩得每个人都饥肠辘辘。
最终踩到了知青的坟前,满江红带头跪下来,长嚎道:“兄弟啊!你晚走些就好了,你身体一直不错啊!为啥突然就不行了呢?我不明白不甘愿啊!没了你我们三天二头就挨饿,有了你我们就有主心骨,请你再发善心,替我们祈福吧!”随之弯腰磕了三个响头,身后的人也都磕头,满江红泪水满面,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一把香,插在坟头上,点燃香,行注目礼,久久不说话。
夕阳即将落山,晚霞把世界装扮得分外美丽,秋草的生命力是顽强的,再大的水也不能将它淹死,水退后,它又茁壮地成长起来,那抹新绿,是充满希望的样子,在预示着杏花村人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吃饱饭,不再被饥饿摧残。
虽然吃的只是苞米面糊糊,可孔学文的身体还是比过去好得多。
他曾经吃山珍海味,曾经跟着领导到处瞎转,名义上是调查研究,实际就是吃喝玩乐,吃得饱了,就渴望精神上获得满足,精神上满足了,就思起了□□,思上了□□,就这山望着那山高,喜新厌旧成为常态,最后跟厅长老婆好上了,偏偏他又是个多情种,幻想着这个女人能将他推荐给部长老婆,结果被善妒的女人打入十八层地狱,这个女人恶狠狠地说让他永远消失在她的地界,她的地界都是哪呢?那真是比天高比海深比天空还要辽阔,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逃跑,他不单单是想逃命,他想逃到一个能将他肠子洗青,将脑子洗干净,将下半身洗得再无欲望的地方。
满江红带着大伙翻山捡粮食的时候桂花也去了,在知青坟前磕头她也磕了,这些日子里她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她几世修得好命,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又讨到了一个知青,这个知青虽然不爱说话,像个哑巴,但她越看越爱看,越看越觉得有味道,她老公杨爱武是好看,但他的那好看跟这个不一样,哪不一样她又说不清,总之,像崇拜神仙一样崇拜着孔学文,把谁都舍不得吃的玉米面糊糊给他吃。
孔学文在桂花家的时候杨爱武不知去哪了,从未回家,每天与桂花和孩子在一块,他恍惚中感觉自己跟这对母子就是一家人,吃着苞米面糊糊,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也许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能将他通体都洗净的地方,他帮助桂花烧饭,帮她将苞米碾碎,推着磨盘,听着吱嘎嘎的碾子碾米声,闻着米香,他竟然沉醉了。
直到有一天,桂花的孩子倒在炕上软软的不省人事的时候,这个书呆子才真的被警醒了,他喝着苞米面糊糊是一家人仅有的一点余粮,这对母子每天喝的都是野菜粥。
他再也不喝玉米粥了,这对母子简直在羞辱他,他过去做过许多可耻的事也没有现在可耻,什么事情也不做,吃闲饭还吃最好的,他何德何能?就拿他过去做过的那些恶心事就是给他上刑他也不会吭一声,他为此在心里五味杂陈了好长时间,他没有发怒,只是悄悄地从家里走出来,他希望在田野里能侥幸找到一些粮食。
可是惭愧得很,他什么也没找到,只找到一些山野菜,那真是遍地都是,他抱着从地里扯的山野菜想往桂花家走,却意外碰到了杨爱武,只是他没有理他,而是昂着头,打着口哨向小卖店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