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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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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躺了一天之后,楚雪泽就能起身了,他身旁的孩子还在睡着,女孩的师娘出门救治其他人去了。
他先前穿的旧衣服已经被拿去烧了,如今身上穿的是洗得半旧的单衣,有股在衣柜底下放了多年的味道。
这里是一处很朴素的小院子,楚雪泽走出了门口,就看见那个女孩在坐着台阶上。她听见脚步声,转头就看见了站在了背阴处的他。
“阳光很暖,你快坐过来晒一晒。”瘟疫不再横行,她在不外出的时候取下的布巾,享受这春日的暖阳。
阳光在她的发丝上扑满了金色,雪白的脸上也是柔金色的光,院墙上,一朵朵不知名的花自在地开着。她长得既好看,比村里的女孩都好看,跟神女似的。
林静含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快过来坐啊,今天的太阳可好啦。”
楚雪泽闻言回神,缓慢地从阴暗处走了出来,坐在了离她一个拳头的位置。
果真如她所说,阳光真的好暖啊,热热地烘着衣服。他的手脚都忍不住地舒展,地窖里腐败,阴冷的气味好像在他鼻端彻底消散了。
“你今年几岁了?”她歪头看他。
“十一。”他说的是虚岁。
没想到她眼睛忽地亮了起来:“那我比你大一岁了,你该叫我姐姐。”
“……”他不想拒绝,张了张嘴,那两个字却不知道怎么喊出口。
“噗,”看着小孩别扭害羞的模样,林静含笑开了,“你看着真不像十一岁,怎么才这么一丁点大。”
“我……还会长,我阿爹说到时候了我一年能长一尺。”他拿手轻轻比了个长度。
“我也会长,你跟得上我吗?”
“阿爹说男孩子长得快,我应该很快就……”
“那你也还是个弟弟。”
楚雪泽和她说不通,把接下来的话咽下了、
沉默只持续了一会,林静含又逗他:“叫声姐姐来听听?”
“……”
安静的时间有点久,她就想闭眼晒太阳了。
“姐姐……”声音小小的,还带着点卧床太久的哑。
“嗯!”她闭着眼感受着脸上的暖阳,笑着点点头。
楚雪泽见她没有睁眼,就时不时地扭头,看一下,再看一下。
晚上,师娘就回来了。她已经把治瘟的方法教给了所有的大夫,如今只是剩一些执行善后的事,所有她不打算再留。
“明天我和师娘就要回山上去了,你家人在哪里?等师娘晚上回来,你记得告诉她呀。”饭桌上,林静含和楚雪泽说道。
她听师娘说,孩子被关在地窖里话,就很有可能是拐子拐来的,治好了就该送回去给他们的爹娘。
她没有看到地窖里恐怖的情况,因为师娘可能猜到了里头的情况不太好,提前把她的眼睛遮住了。
这么快就要离开了吗?楚雪泽恍惚了一下。这一年,广霍城瘟疫肆虐,死了半座城的人。楚雪泽不知道拐子有没有死在这场瘟疫里,他也抓不到那些人。
死在地窖里的孩子,没有一个是广霍城本地的孩子,他们本来在各自的家中,远离疫病,如今只能草率地和所有病死的人一起烧成了灰。
另一个孩子恰是在晚上的时候醒的,林静含就去照看着他了。
师娘看着楚雪泽问:“你还记得家在哪里吗?我找人送你回家。”
“黄药村。”楚雪泽答道。
“在江南道?”
他摇了摇头:“不知道。”
“好吧……”她又问了另一个孩子,得到的也只是一个村名。师娘觉得有些为难,因为她们一早就要回山上去了,她也没有再带着两个大小子的想法。
但事情也很快就解决了,林静含看到长明山庄的人来施药施粥,就求着管事将他们收下了,她是郡王府的表小姐,长明山庄大小姐的好朋友,这自然只是件小事。
于是楚雪泽就成了长明山庄的一个仆役,每日干活,习琴。偶尔一两年的光景,林静含就会来,但他只能远远看着,大小姐不允许仆人近前。
那个和他一样活下来的小孩怎么样了呢?他也称了长明山庄的仆役,只可惜在灭门之中死了,到底还是没有活下来。
晚风柔柔吹拂进房间内,楚雪泽看着玉佛背面“礼昭承瑞,既寿且康”的几个字入神,若他生来就是一个皇子,会不会有和站她在一起的资格呢……
看着玉佛沉思时,楚雪泽没注意到一个黑影从窗前掠过,直接从他手中夺走了玉佩。
这小贼身手极好,楚雪泽没来得及抓住,探身往外看时,那抢夺玉佩的小贼已经跃进了幽暗的巷子中。
那枚已逝皇子的玉佩就这么丢了,楚雪泽倒不见什么着急或是可惜的神色,反而松了一口气,不必平白生出这许多的魔障。
回到昨日,林静含从织云楼三楼的窗户翻了出去,正好赶上了老鸨将人送到门口,乘上了轿子往东城去了。
她跟踪着轿子一路到了一处叫芳纵园的地方,那人卷了账本夹在肘下就进去。林静含想进去看,却发现那高墙上都有人防卫,以她的匿踪之术,难保万无一失。
转头她就找到了世子表哥,顺便再找人仿制一本账册,以备不时之需。
“芳纵园是哪家的院子。”林静含撑在明修况的办公案几上问。
世子八风不动地坐着看卷宗:“明面上,是一个富商叫王元贵的。”
林静含如何能信:“那墙上全是高手。”
明修况将案卷翻过一页:“这就等你告诉我答案了。”
“那我回去再想想办法吧。”
“站住,还记得你答应我什么吗?”他在人转身离去之前问出了这样一句。
第二日,林静含就一口气帮着提点司办了两个差,靖朝不设宵禁,她晚上又穿上了捕快的衣服巡起了街。
世子表哥对于“物尽其用”这四个字的理解,当真要比她透彻上许多。
明严街向来是苏州的热闹繁华之处,城中高档的酒楼客栈,绸缎玉器店都集中在这条街上。再往前走,就是鼎鼎有名的织云楼和其他的一些青楼红馆。楼边依这秦淼河,画舫如云,数不胜数的才子佳人故事从此处流出。
但这些都与林静含无关,今晚的她只是大靖朝苦逼的打工人,在拥挤的人潮中穿行、
“来人啊!抢钱啊!”人群中响起了妇人的尖叫声。
来事了,林静含快速地往声音的来处而去,正赶上窥见那个贼人钻进了巷子的半边身子。
林静含运去轻功在屋檐上飞步追上,那小贼才跑了两个转角,就被她一脚踹倒在地。
捕快皂靴踩在小贼的胸口上,她伸手:“钱袋叫出来。”
小贼知道自己碰到硬茬了,也不挣扎,乖乖地送上了钱袋。
林静含一看他这么配合,就知道他舍了这点小利,在护着大食呢。直接自己伸手搜了起来,这回他道扭了起来了,嘴里喊道:“别,别,别,官爷,没了,真的没了。”
她很快又摸出了一个枚玉佩。小贼赶紧解释道:“这是我自己的东西。”
林静含把玩着玉佩:“哦,真的?”
“真的真的,小人指天发誓。”
“可这玉观音水头不错啊。”眼下之意是凭他,买不起。
小贼赶忙说道:“家母信佛,特意用嫁妆为我买的玉观音,护我平安。”说着就乞求的伸出双手,像是怕她吞了这份来自慈母的关怀。
“是吗?”林静含将那玉佩放在他眼前晃。这一看,小贼惊出了身冷汗,这哪是玉观音啊,分明是一枚玉佛,他抢了东西就塞怀里又去抢下一个了,打算回去再细看,谁知出了这样的漏子。
这是明摆着当着官爷的面说谎啊,要遭。
他解释道:“是……是昨日刚买的,我还来不及……哎哟!”
林静含又敲了他一记:“你再不说,我把你的腿卸了。”为防他不信,先踩脱臼了他的两条胳膊。
“啊——”小贼惨叫出声,之后当真感觉不到自己的两条胳膊了,终于知道怕了,哆嗦着嘴唇道:“官爷,我错了我错了,这玉佩确实是我抢的,我再也不敢了。”
“打哪抢的?”
这回他总算顺溜回话了:“织云楼,背街二楼左数的第二个窗户。”
那不是楚雪泽的房间吗?林静含皱眉,说起来,她今日没空去,也没有打招呼,待会就将玉佩给他送回去吧。
之后,林静含将钱袋子送还给了那个还在巷口站着的妇人,又把贼人扭送到了衙门,才朝着织云楼走去。
在风把湿发吹干之前,楚雪泽已经发了许久的呆了,窗外没什么热闹的风景,只有一家不大的露天酒肆,随着夜色渐深,人也只剩老板一个了。
头发全干了,他才回过神来,手搭在窗户上,要把内外彻底地隔绝开。还未完全关上,他就看见了一抹身影。
灵巧的身影轻松跃上了酒肆的挡风的板子上,又在酒招幡子上借力掂了一脚。
楚雪泽复又打开了窗户,就看见她近在眼前的脸,带着笑意的眼,手还扒拉在窗棂上。酒招幡子还在微微地颤抖,像把他的心绑在了上面。
“幸好你又打开了,不然我都不知道扶哪里。”林静含这话自然是在打趣,登上二楼对她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等看清楚了他的脸,她瞬间失了笑颜,问道:“你的脸怎么回事?”
楚雪泽却看着她发愣,半晌只挤出一句话:“你怎么来了?”
林静含让他退开,翻身进了屋内,坐在榻上。人还在愣着,她就举起了手,一枚玉佛在他眼前晃悠。
“这是你丢的吧?”她问。
确实是从他手中被抢走的那一枚玉佛,楚雪泽点头:“是……”
林静含放在了榻上的小案上:“拿着吧,脸是怎么回事?”
“没事。”他不去看玉佛,一直在看着她。
林静含小心地想触上他的脸,又想起他先前对于碰他的抵触反应,还是收回了手,问道:“怎么就没事,可是楼里的老鸨打的,涂药了吗?”
多美的一张脸啊,她每天光是看着就高兴了,怎么会有人舍得打呢。
楚雪泽看她抬起的手又落下了,眼睛黯淡了一瞬,摇了摇头。
“那你快搽药吧,看着伤都有一日了吧,怎么这般粗心。”
这话楚雪泽听进去了,他下了榻,在柜子里找出了药瓶,又回到了榻上,将药瓶放在了她的手上。
这是……要她搽的意思吗?
林静含:“我来吗?”
“嗯。”他撑在小案上探身过来,伸出了白壁微瑕的一张脸。
林静含看着眼前已经闭上眼睛的乖乖模样,他真的是又美又软,林静含在心中感叹:叫人没有办法拒绝。
她拔开了塞子,将药膏倒在手里,指尖沾了一点,一只手轻抬起他的下巴,将药膏轻轻地点到了他的脸上。
因为搽药,她的脸渐渐地凑近,微凉的药膏和指尖与脸触碰时,楚雪泽微微张开了眼,就看见了她微抿的唇,显出一份专注,还有一点担忧。他却只能想到唇若丹霞这几个字。
楼外的酒肆也关了门,街市也歇得差不多了,安静平和的氛围在二人之间蔓延。
一轮明月在天上高悬,穿过月光映照着窗边的两个人。
“我可以吻你吗?”他偷偷在心里问了这么一句。可他是下贱的青楼倌,他不配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