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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春来江水绿如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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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想到,他第二天又来找我。
一大早,我睡得正香,忽然传来“嘭嘭嘭”的敲门声。等我带着起床气,不爽地打开门,发现门外是提着豆浆油条的他,气消了大半。我那时也搞不清楚,为什么对他没有一点脾气。
他发现我才醒,感觉有点歉疚:“我以为你每天都起那么早,抱歉啊,就是想和你一块吃早餐的。”
我摇头,仿若置身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和他一块吃早餐。
大概吃了一半,终于慢慢清醒了,才问他:“你每天都在江边吃早餐啊?”
他喝下一口豆浆,才回答我:“对。然后昨天知道你家能看见我在那儿,想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就来找你了。”
“你那是“乐”?我看怎么是独自抑郁啊。”我故意笑他。
他立刻摆正神色,装作严肃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说:“我‘乐’是常态,‘不乐’是万分之一,不、亿分之一,”说到这儿,自己忍不住笑了,“我承认,是有那么点丢人。”
我忽然放下手中的油条,让他等我一下,然后从卧室拿出备用钥匙给他。
他接过钥匙,满脸不解。
“在外边吃早饭可能是有点丢人吧?想来我这儿吃早餐也行,不就一个人的平方。但我要睡觉,你下次悄悄抑郁完,默默留下豆浆油条就好。”我并不清楚当时的自己是如何想的,很放心地将钥匙交给了那个才认识两个多月的同学。
他认真地打量我,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语气故作惊奇:“我知道了,《说话的艺术》原来是你写的啊。怎么能同时体贴人,又同时损人的?”
“哦?究竟是谁写的,我看更像你吧。”我们一起大笑起来。
我好像很久不曾这样轻松又愉快。
时间开始过得很快,秋天到了,新学期开始。岑谙和齐筠这学期几乎没怎么来学校,这个冬天是他们进入选拔的关键时期。
但岑谙还是每天来我这儿吃早餐,而我因为上学的缘故也不得不早起,每天被他督促着。
中秋那天放假,我以为他不会来。但他还是一大早赶来,让我起床,我本来有点恼,好不容易睡个懒觉,又被喊起来。可他很认真地对我说:“阿潜,今儿去我家过中秋。”
我败下阵来,乖乖穿好衣服跟他走了。
他的父母热情又慈爱,不停地给我夹菜,塞给我一个又一个月饼,非要我每一种口味都尝一尝。到了晚上,还一个劲儿地让我留下来住。
然后岑谙制止了他们,他说:“你们忘了我那个小床?还能再来个人?”
他们这才反应过来,岑谙的母亲训斥他:“知道了,等选拔结束给你换个床,在人家小潜面前也不知道丢人。”
我这才同他们一家三口告别。
热闹以后,周围变得静悄悄的。我忽然有点想老妈,也不知道她以前在这里是怎样过中秋的,这个小小的县城真温暖啊。
我陷入各种思绪时,岑谙气喘吁吁地追上了我,我完全想不明白,他是怎么出现的。只是,在那个时候,炽热的火忽然将我包裹,气温骤然升了十多度,好像又回到盛夏。
不止是温暖,而是蓬勃的、燃烧的炽热。
又走了好长一截路,我才问:“你怎么来了?我忘记带走什么了吗?”
“对,把我给忘在那儿了。”他随口扯胡话。
心忽然重重地跳了一下,我不确定自己的脸有没有红,明明知道那是他的玩笑话,却怎么也找不到声音去接下一句。
然后听见他解释:“我妈说,小潜一个人太孤单啦,我得过来陪陪你啊。”
我们究竟是如何决定要喝酒的,我也记不清了。
只是走着走着,他忽然问:“你喝过酒吗?我都还没喝过。等到冬天,我就进国家队了,以后可能就不会喝酒了。”我那时想,他还真是狂妄,但我又觉得他配得上。
“进国家队也可以喝啊,没人规定不许喝酒。”我纠正他。
但他很认真地回答我:“这是我对自己的要求,阿潜,你等着我夺冠吧。”
那时候是何等意气风发啊,世界都是围着他转。
我们买了许多酒,坐到第一次在江边交谈的那个台阶。我只稍稍尝了尝,觉得实在受不了。他明明也喝得一直咳嗽,但因为想到是自己唯一且最后一次喝酒,就一瓶一瓶地灌。
他边喝边问我:“你家住哪儿啊?万一你走了,我好去找你。”
“我现在还不会走,我家在海边。”我搞不懂他忽然的担心,我一点也不想回去,也许是他有些醉了。
“这就好,”他说话已经有点迟钝了,“我还没见过大海呢,正好等我正式进入国家队,和你一起去。大海,很壮阔很蓝吧!一定!”他忽然吼起来,果然是醉了。
但我还是认真地承诺:“那就等过完年以后,冬夜渐暖、大海不再那么蓝的时候,我带你去海边。”
“为什么要大海不那么蓝才去?我不愿意。”他在醉后很幼稚,开始闹脾气。
我觉得他很可爱,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像哄小孩一样:“你知不知道什么是春来江水绿如蓝?”
此刻的他反应很慢,迷惑又无助地看我,慢吞吞地说:“我的名字,那首诗。”
我只好继续哄他:“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碧绿的水绿得胜过蓝草,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所以呢?”他呆呆地问我。
“所以,海水不再那么蓝,是比蓝更好看的蓝。”
他被我绕晕了,最后撒娇似地再次强调:“反正就要和你一起去海边。”
他安静了一会,又开始自言自语,手舞足蹈。
我问他还认不认识我是谁,他说:“不就是宋潜么,打羽毛球挺有天分,但太单薄了,身体素质一般。”这时候还记挂着他的羽毛球,看来也没那么醉。
终于,干完了最后一瓶。他再也支撑不住,直接要往地上倒。我怕他磕着头,赶忙起身去扶他。结果他压着我一起摔倒在地上,腿摔得有点疼,我决定收回刚才醉鬼可爱的想法。我好不容易起身,又给他挪了个方向,让他靠着台阶旁的花坛。
我忽然想,应该拍个照纪念一下这家伙醉酒的样子,就拿出手机准备拍他。
这是一年中月色最好的一天,可我觉得比不上他,他连睡着时都带着明灿的笑。
我忘记了一切,鬼使神差地,亲吻了他上扬的嘴角。
时间应该在这一刻静止,但是没有,他忽然动了。
我的梦境,在顷刻间裂成碎片。我慌忙地后退,而他醉眼迷离地望向我。
他的眼眸比月亮还澄澈,我却乘虚而入,亵渎了月光。
下一秒,他唤了我的名字:“阿潜。”然后又垂头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