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日出江花红胜火 ...

  •   人总是喜欢亲近陌生环境下第一个对自己释放善意的人。
      尽管他是体育委员,受老师所托来照看我一下,但我忍不住靠近他。而且他们打的球是羽毛球,我恰好很擅长。
      他们那一伙朋友人很多,和大部分人喜欢篮球不一样,他们打羽毛球。因为其中有两人是省队的,球技高超。那时候大家年轻气盛,都有一种争强好胜的劲头,常有一些幼稚天真的想法,觉得打赢省队的,那自己大概也和国家队的运动员一个等级了。
      省队两人,一个是岑谙,为人狂妄又傲气,也确实战无不胜。另一个叫齐筠,与他正相反,人很谦逊。
      我最开始加入他们时,大家都不太自在,一来是不熟悉,二来我当时看起来格外瘦弱,不像很会打球的样子。一直到我赢了一次齐筠,大家觉得我似乎很有天分,终于熟悉起来了。
      我转学来得突然,只有一个半月就放暑假了。那时他们都知道我在这儿没有家人,很多都说暑假让我去他们家住。我难以抉择,最后还是自己租了个房子。那房子依山傍水,风景倒是不错。
      我一个人在家里瘫了一个月,岑谙和齐筠却在封闭训练,和我们这些朋友打着玩几乎百战百胜,可是要打进国家队却不容易。

      某天清晨,我被空调吹醒,发现自己的被子掉地上了。本来想接着睡,眯了几分钟,脑子越来越清醒,干脆就起来了。
      拉开窗帘,头一次看天还未亮时的江河。我忽然想,要不就等一次日出。
      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外,岑谙就这样慢慢地走进,走进这幅天将曙光的图画。我没有思考他为何到这里,几乎是下意识地出了门,一边往江边跑,一边喊他:“岑谙!岑谙!”
      叫了好几声,他才回头,发现是我,立刻笑起来:“宋潜,是你啊。我说这一大早,谁会喊我。”
      “怎么在这儿?”我们默契地同时问对方,然后两个人都笑起来。
      我指了指一旁的房子,回答他:“那儿,我租的房子,刚看见你了。”
      “那你起挺早,我来这儿看日出。一会儿去队里训练,在那儿,离你家还很近。”他也指了指稍远的一个方向,但我几乎没有出过门,所以并不知道体育馆就在附近。
      “巧了,我也看日出。”于是,我们就一起等日出。
      不过此刻天仍是灰沉沉的,我俩就并肩坐在台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他忽然问我:“你觉得我打球厉害吗?”
      “当然厉害。”我觉得有点奇怪,他那么自负的一个人忽然向别人求证自己厉不厉害,于是,我又补充了一句,“我真心觉得你很厉害。”
      “但其实,我没有那么高的天分。”他声音有点低。
      我正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又自嘲似地笑了:“算了,我这和你矫情什么。”
      他遇到了些事,他正在怀疑自己,可是他并不习惯诉说。
      “那我跟你矫情一下,你知道为什么我一个人转学到这儿吗?”而我忽然想和他讲讲自己的事。
      “离家出走?”他认真地偏过头看我。
      “是,但也不是。”说到这儿,我就顿住了。忽然想到了母亲,可她不在了,我以前经常和她一起打羽毛球。
      他没打断我的回忆,等我回过神来,他甚至递了张纸巾,问我:“要不要擦眼泪?”
      我把他拿纸巾的手推开,不满道:“走你,哪只眼睛看我要哭了?”

      我是在宠爱中长大的,我的母亲华瑛与父亲宋问是一对恩爱夫妻。但母亲这一生,运气总不大好,十几岁父母双亡,她跟着姑姑离开故乡。不到四十岁时,又因病离开。
      后来,父亲新娶了继母孟筱,两人工作都忙,我也没怎么和他们相处。去年,继母生了一个孩子,是我的弟弟叫宋焯。今年年初,宋焯六个月大的时候,继母就回归工作了,雇了保姆照顾弟弟。
      我走读,所以常常在家,偶然和新来的保姆阿姨聊天,知道她和我的母亲同乡,所以就喜欢和她闲聊,我就是想听听母亲从前生活过的地方是怎样的。阿姨有次家里出了急事,我就帮她照看着弟弟。结果,晚上继母回家,发现弟弟发烧了。
      后来,她的疑心病就犯了,甚至辞了工作,明里暗里不许我靠近弟弟。我知道她的担忧,就尽量避免和她碰面。可五月初那会儿,她和父亲在晚饭时忽然大吵,惊哭了弟弟。父亲让我带弟弟回房间,我还没有任何动作,她忽然就大哭起来:“你怎么能,怎么能让这个杀人犯带走我的孩子?”
      后来,他们吵得更厉害了。继母带着弟弟,连夜回了娘家。
      那晚,我和父亲说,我想转学回母亲的故乡读书。于是,我就来到了这里。

      我说得很轻松,三言两语,云淡风轻。也许是因为这里曾是母亲生活过的地方,我知道她正在轻唱童谣,像儿时哄我入睡时的模样。
      岑谙没对我说任何安慰的话,我似乎也不需要。
      他说,他才是在宠爱里长大的,他的父亲岑达与母亲余绾不算/太/恩/爱,但确实是最适合彼此的人。他的父亲曾经也是羽毛球运动员,而且已经进了国家队,第一次打大赛就获得全胜,前途无量。可是人不会一直走在康庄大道,第二次父亲输了,对手是一个无名小卒。紧接着第三次、第四次,父亲都失败了,他心理出现了问题,就回省队了。再之后,曾经是天才少年的父亲退役了,而打败父亲的无名小卒成为冠军,这是他一生的遗憾。
      于是,在岑谙还在蹒跚学步时,手上已经握着球拍了。
      “那你喜欢羽毛球吗?”我问他。
      他思考了许久,才缓缓答道:“说不上来,其实我做什么都三分钟热度。羽毛球,它在我还什么也不懂的时候,就存在了。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而是它已经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像是我的眼睛。”
      “既然已经成为生命的一部分,又还在担心些什么?”那样宝贵的东西,我至今还未寻得。
      “我怕,我可能做不到。我爸妈为了让我心态好,从小就只夸我,说我最适合打羽毛球。但我自己知道,我没有老爸的天分,也比不上许多人。”原来我以为的百战百胜,也会有许多害怕。
      “虽然我接下来要说的,可能你听过无数遍。但是,我还是要再说一遍,害怕是没有用的,只能拼尽全力。”忽然发现,那时的我也爱说这样的俗话。
      我不知道他是否听进去了,只是他忽然站起来,冲我笑,很明媚,比太阳还耀眼。
      “谢了,阿潜。我得训练去了,快迟到了。”他从那时开始喊我“阿潜”,相互矫情的我们,大概算是朋友了。
      我看着他奔跑的背影,雀跃而充满活力,又恢复成夏季茂盛的炽野。
      直至那炽野模糊,我才记得回头继续看日出,太阳早就出来了,映在粼粼的江面,一片火红,像最鲜妍的花,有沸腾的赤血漫流,将天地一把点燃,再也无法熄灭。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