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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三章 Deflection(下) ...

  •   我们目送着雅可夫的背影远去,然后卡妙走过来,金属靴与地面相击的同时碾压着东西伯利亚终年不化的冰雪,由于短暂的时间差而发出复式的混音。
      我维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没有动,任那瘦高的身影走到近前,挡住了一部分稀薄而淡漠的阳光。仰起头的时候看到他的脸在头盔的阴影下变得很模糊,只有略尖的下巴呈现出清晰的线条。
      一时间没有人开口——或许,是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吧。
      “……很好听。”
      或许是察觉到披坚执锐地站着跟我说话太有压迫力,或许是认为应该采取一种相对平等的状态,他也坐了下来,然后打破沉默——用一种在我看来并不算很高明的方式。于是我不置可否地回答:“谢谢。”
      我看着他坐下,左手撑在地上,看似随意,却依旧保持着一种优雅的严谨。然后我转过了头望向前方,移开了视线。
      “Eins,zwei, drei geh'n vorbei, wissen nicht, wer das wohl sei……”我反复哼着最后一段的旋律,忽然轻轻笑了,“最后只有妈妈认出了小汉斯呢。”
      “或许并不是认出,只是一种……无望的希望,与思念的寄托。毕竟,七年可以改变的东西太多。”卡妙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若有所思。
      我有些意外地看着他,随即释然。
      “卡妙,你为什么……要成为战士?”一个疑问忽然滑上了我的喉舌,而我便自然而然地将它吐露了出来。放弃卡琉斯这一姓氏所带来的所有荣耀、富贵与责任,来到奥伊米亚康,逼迫着自己,挑战着极限,历尽艰苦训练,几度生死一线。
      为了什么?仅仅是对于那个从未见过的“神”的信仰么?
      等到我察觉了自己的突兀的时候,那有翼飞翔话语已然在空气中展开了翅膀。然而卡妙看上去却丝毫不介意。
      “为了守护这片大地。”他说,声音清晰而有力,仿若虔诚的誓言,“这片尽管有着黑暗与污秽,却正因此而使得那些美好更令人珍惜的大地。”
      为了这片大地,多少人可以为它付出一切。因为人们生于斯长于斯,无法逾越的热爱逾越于任何生存的依仗之上。
      对他们而言,生命的意义,莫过于此。
      “或许,我该对你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我慢慢地说,胸中忽然涌起的情绪几乎哽住了咽喉。
      潘多拉关闭了魔盒,将希望封存在了底部。
      厄瑞波斯笼罩的冥府终年号哭缭绕,怨魂心中所有的热烈都在漫长的、日复一日的折磨中被消耗殆尽。他们的疲惫他们的绝望他们的麻木他们的死寂亘古久远地使得冥府成为满是阴暗而潮湿的、容纳了一切罪恶的角落。
      可曾比得上……可曾比得上,这片萦绕着希望与爱的大地?
      每一个冥府的魂灵都曾是大地上的一员,那时他们的希望还未被蒸发。而冥府仿佛一张巨口,贪婪地永不满足地吞噬。
      所以冥府永远都得不到赫利俄斯的眷顾。
      我是否还可以……作为潘多拉,再次打开魔盒?
      是的,我是……我曾经是爱着这个世界的。可是……可是……
      眼前再次掠过哈迪斯陛下出生的那一刻的景象,那人间地狱是我永远的梦魇。即使再如何声嘶力竭地呼唤,那些我曾深爱过也曾深爱过我的人们都无法再给予我一丝回应,偌大的海因斯坦城找不到一丝生命的痕迹。枯黄的藤蔓缠绕在失去光泽的鸟笼,金丝雀的羽翼覆盖住精巧的头,一动不动。我跑过庭院,来到那一扇被诅咒的门,看见紧锁着的盒子,忽然间沉重的现实压得我喘不过起来。
      这就是统治着死亡国度的神祗的力量……么……
      是的……那个时侯,或许我已经失去了,留在这片希望之地上的资格……
      “你是在嘲笑我吗?”他回过头注视着我,声调里有某种尖锐的东西在竭力掩藏。我心里微微一动,仿佛捕捉到了什么,然而又在瞬息之间从指缝间溜走。
      “不,我是认真的。”我耸耸肩,掩饰着所有的思绪与波动的情绪,“你不相信就算了——反正那对你而言也不重要。既然是自己的选择,那就根本没必要受别人的影响。”
      不能再待下去了。我想。我需要时间来好好地整理了一下今天得到的信息。
      站起身有些笨拙——由于身上臃肿的“装备”的缘故——地拍拍身上的雪,忽然一种近似于恶作剧的心情涌了上来。我随手抓起一团雪,看准了这位善良的圣斗士先生不会对此刻力量全无的我有所防备,快准狠地丢尽他的脖颈里。
      他被惊得一下子跳起来,条件反射地绷紧了身体摆出战斗的姿势,然后反应过来看着得逞后立刻跑远的我,脸色不负所望地黑了下来。
      “喂!你!”
      “反正你是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感冒的么!堂堂圣斗士,也不至于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动手吧?”
      我一边笑一边朝着远处跑去,任他在身后无可奈何。

      一离开卡妙的视线范围,原本带有开玩笑意味的步伐立马变成了紧迫的冲刺。寒冷的空气压迫着肺部带来难以言说的难受感觉,然而我的身体却越来越沉。
      再远一点,再远一点……此刻我已经不考虑其他任何问题,例如迷路之类,只想着要离那位黄金圣斗士先生远一点。
      距离会干扰小宇宙的感应——这点常识有小宇宙的都知道。
      步伐渐渐变慢了。视线也开始模糊。
      我知道是谁在召唤我,因此没有作任何反抗。
      只不过,待会儿可是需要多多注意言辞,小心谨慎了呢。
      我在心里叹着气,

      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自从那个有着纱织的仙境般的地方崩裂之后,我的梦中再未出现过任何色彩。
      “潘多拉,出了什么事?我过了这么长时间才得以联络上你的小宇宙。是什么让你虚弱至此?”修普诺斯沉稳的声音穿透黑暗在我耳边响起。
      回到了冥界的双子神便也受到了雅典娜那个单向封印的束缚,因此无法再回到地上界来。所以他们现在只能靠联络我的小宇宙来与我对话。而之前我由于重伤而连自己都感应不到小宇宙,更何况处在遥远冥界的双子神了。
      “不,并没有什么大事。”我回答,声调拘谨而恭敬,“只不过被一个黄金圣斗士发现而重伤而已。”
      “重伤?黄金圣斗士?”修普诺斯的嗓音微微有那么一点冷了下来,“如实相告,潘多拉,你有没有泄露什么不该泄露的东西?”
      “如果不算我目前的战斗力在内的话,我可以保证没有。”我平静地道,“最后我拼尽全力用了瞬移,落到海中,被人类救起。他们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在小宇宙恢复到有能力回到冥界的程度后,我会回来。”
      “如此最好。看起来你似乎很明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那么我就不说什么了。”修普诺斯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至于那些人类……你最好还是在离开的时候杀掉,以绝后患。”
      呵,姑且不论我自己想不想杀,就算真的动手,卡妙恐怕会第一个毙了我。跟卡妙、艾尔札克和冰河同时为敌?我还不想就这么挂了,谢谢。
      更何况,既然并不是绝对的命令,也就是还有转圜的余地。
      “我明白了……修普诺斯大人。”

      我是被人叫醒的,在茫茫白雪深处。
      “你疯了?重伤未愈就跑出来在这种冰天雪地里睡觉。”卡奇亚•符拉西叶夫娜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表情不善。
      “哈,哈哈。”我讪讪地干笑几声,“卡奇亚你是怪我弄脏了你的衣服么……”
      “……你不要给我装傻!”卡奇亚剔透的灰色眼睛紧紧地盯着我,“现在,马上,立刻!起来,回去!我可不希望你再次来我家做客是以病号的身份!”
      “知道啦……”我摸摸鼻子,裹紧卡奇亚丢在我身上的毛皮斗篷,向着小屋走去。

      彼时的西伯利亚已近春季。西伯利亚的冬天十分漫长,然而春天却来得极为迅速。冰层似乎已不如我初来时那么厚。我踏过咯吱作响的冰碴,透过稀疏的针叶林已经可以隐隐望见小木屋粗描的轮廓。
      然而这个时候脚底冰层下的洋流那隐隐的异样令我忽然警觉。我谨慎地后退一步,然后看见一个人影毫无预兆地在我的眼前。并不是破冰而出,而是仿佛透明的烟雾渐渐聚集成实体,带着一种悄无声息的灵异感。
      这是一个男子的形象,上半身是人,下半身确实一条鱼的尾巴。由于轮廓的色彩变幻或者明暗交界处那仿佛雾气氤氲一般的模糊,以及我的眼睛自身的原因,我无法看清他的衣饰以及装备的细节,只看见有三叉戟和一个巨大的海螺壳。
      三叉戟……难道说,这个人与海神波赛冬有什么关系吗?
      只不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如同幽灵一般……
      从种种迹象来看,很明显他是冲着我来的。
      “请问,阁下是?”我谨慎地、不留痕迹地再次退了一步。
      幽灵的话,在冥界可以看作是有实体,但是这里是大地。
      不知道物理攻击有没有用,至于精神攻击……那必定会用到小宇宙。
      我那绝对冥界出品如假包换的小宇宙一出现在西伯利亚这个水瓶座黄金圣斗士的修炼地,后果不言而喻。
      还是那句话,我可不想一个人对上卡妙艾尔札克和冰河。
      圣斗士虽说一般思想上都有些大男子主义因此不打女人,不过冥界生物对他们而言可根本不归在“人”的范围内。
      我在心里嘲讽地笑笑,却只觉一阵悲凉。
      毕竟,我是以人类之躯回到这个大地的啊。
      却无法,再被承认。
      “失去记忆了吗?”然而对面的那个“幽灵”却说话了,声调里微微有那么一点疑惑,不过很快就释然,“的确有封印的痕迹……这个感觉,是雅典娜没错了。”
      雅典娜。这三个字触动了我这个“冥界生物”的神经。
      “请问,阁下可否解释一下阁下方才所言?”我微微眯起了眼,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疏离有礼而不显冷硬。
      然而看起来,他似乎并没有搭理我的打算。
      “看来雅典娜遵守了她的诺言……很好。至少,你算是,活了下来。”我看见他注视着我,目光中带着一种淡淡的我看不懂的东西。
      后来……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当我的记忆天翻地覆,层层束缚宛如锁链缠绕又挣脱;当一切激流终究汇入大海,沧桑变幻最后被洋流温柔地埋葬。我想起来的时候似乎若有所悟,但却又好像还是不明白。
      神话时代终究已成过去,即使力挽狂澜也无法重现昔日的辉煌。除非那些或居住或被关押在塔尔塔洛斯深处的神祗们合力回溯时空,创造出另一条历史……
      不,那也终究无法挽回。诸行无常,盛极必衰。再如何保养也抵不过时间的侵蚀。
      无数人用他们的生命和鲜血,堆砌成这条铁律。
      然而就此放手,又怎么会有人甘心。
      然而当我重访昔日金碧辉煌气势恢宏的海底神殿,所看到的只有废墟的遗踪。
      我所想要在那里寻找的,也随着大海神话的倾覆而不知埋葬在了哪个角落。
      好吧,话题扯远了。
      在看到他出现的时候,我便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用一种老掉牙的说法,就是,那什么缺胳膊少腿这儿裂了一条缝那儿掉了一根钉零件都锈得七七八八的顶着“命运”俩字的疑似轮形生物,在经过几百几千年慢腾腾慢腾腾挪的时候,忽然间被人灌了口日加满塞了一嘴士力架然后一针管兴奋剂打上去,于是开始吭哧吭哧狂奔,一边奔一边掉铁屑,还夹杂着零件碎片。
      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断掉一样。
      我的第六感总是时灵时不灵,这一点令我相当郁闷。
      比如现在,我觉得这个家伙对于我的存在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是我压根儿就不知道他是谁。也许最后只不过是我的幻觉而已。
      很讨厌的感觉。
      “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大地上的世界,果然能让我的思绪过分活跃。连带着我的情绪也变得暴躁,因此语调中的火气也稍稍大了一些,“抱歉,我对你说的诺言什么的并不感兴趣。你似乎并没有与我交谈的意愿。既然如此,告辞。”
      我转过身,看见奥伊米亚康的天空晴朗如昔。
      澄澈的天空。等那没有结果的圣战之后再来看感觉会好些吧。
      我忽然愣了一下——为什么我这么确定,圣战会没有结果?
      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了。

      “等等!”
      身后传来的声音中蕴含的惊讶让我的脚步不禁一缓。我停下,等着他的下一句。
      “为什么你的身上会有冥界的气息?”
      我心中一惊,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问:“既然被发现,看来也只好承认了。只不过,阁下是以什么立场什么身份来问这个问题呢?”
      他沉默了一下,刚要开口,却猛然回头,动作幅度之大甚至令我有那么一瞬间条件反射地怀疑他会不会扭到脖子——虽然后来我想这种一看就知道没有实体的魂大概是不会扭到脖子的。
      “鳞衣……海龙鳞衣离开了神殿?”他的声调里透出几许莫名的惊讶,以及微微的愠怒,“竟然在这个时候……”
      鳞衣?海斗士?鳞衣离开,究竟是找到了主人还是……这么说,这一代的海斗士已经有人觉醒了么?挑在这个敏感的时刻,海神难道也要参与圣战?奇怪……
      然而眼前的这个疑似灵魂体的东西并没有给予我思考的时间。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如同来时一般突兀地消散,最后化作一缕轻烟在我眼前消散。
      “等等——”
      我怔怔地伸出手,却抓不住任何他来过的痕迹。
      我的心底,有一扇门。
      现在,这扇门,打开了一条缝。
      那蠢蠢欲动的洪流在缝隙之后蠢蠢欲动。
      我看着左手小臂。那里刚才有了熟悉的灼热感。
      靛色,觉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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