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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那是40年初冬的一天,我早上刚刚做完节目从播音室出来,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对。所有的人,甚至包括德国管理层的人在内,都异常安安静静、老老实实的工作,寂静得有些反常。

      “怎么了?台长又发脾气了?”我偷偷的问一个同事。
      “还没有,不过估计很快就要开始了。”他边说边小心地向门口看了一眼,“刚才来了一个德国军官,和台长谈了半天,现在刚走。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反正之后台长脸色变得不太好,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他正说着,就看到台长在门口出现了,同事马上闭上了嘴,埋头工作。我也急忙回到自己的桌子,拿出稿子装出工作的样子,但心思却全都集中在台长那里。只见台长满脸阴郁的扫视着我们这些人,过了很久,随着巨大的关门声,台长才总算回到了他的办公室。随后,他开始陆陆续续的招一些人进去,看那些人出来时垂头丧气的样子,就知道他们一定被骂得很惨,很多人都在默默地祈祷台长不要叫到自己。

      不久,就听到了叫我的声音,看着同事们同情或是幸灾乐祸的表情,我不禁冷笑,不过被骂几句,值得这样。我走进台长办公室,就感到了一种压抑的气氛,台长阴阳怪气的坐在那里,面带假笑的看着我。

      “韦斯林,”台长用一种有些亲切的语气对我说话,却让我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你进电台也有几个月了吧,很多人都说你工作十分努力。”
      “谢谢台长表扬。我觉得能为巴黎电台工作是我的荣幸,我刚刚来,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所以努力工作也是应该的。”他今天怎么了?特意叫我来不可能是为了表扬我吧。
      “你晚上也常常加班吧,我好像在晚上隐约见过你几次,是不是?”
      “我晚上是加过几次班,不过不该敢和您相比,您身为台长,以身作则,常常在电台忙到很晚,您的敬业精神真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我说这些话自己都觉得恶心,你经常来?你倒是来过几次,不过不是喝醉了酒,就是呼朋唤友的打牌、聊天,不过倒是为我的工作提供了不少方便。想到这里,我忽然脑中电光一闪,隐约猜到了他今天这种表现的原因。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吗?”
      “没有没有,我都是在认真工作,从来没有注意过别人再谈什么。”
      看来我没猜错,果然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不过这帮德国人的效率还真低啊,过了这么长时间才追查到了他的身上。我仔细的回想了一下,当时我没有露出任何的破绽,就算他们怀疑到我头上,也没有任何的证据,况且当时在场的不只我一个,应该不会殃及到我。

      正在这时,台长办公室的电话响了,他刚拿起话筒听了几秒钟,表情马上就变成了恭恭敬敬的样子,变脸真是比翻书还快,我不禁在心里冷笑了一下。不久,随着几声“是”,台长放下了电话。一面对我,他的态度又变回了刚才的样子:“你先回去吧,好好想想,下午5点的时候再过来。记住,不许把今天的谈话内容告诉任何人。”

      我走出台长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不久,就看到台长急匆匆地离开了。我坐在椅子上,无心工作,想着今天的这次谈话,又想到今天下午还要把拍在缩微胶卷上的一份情报交给买烟老人,最后决定还是干脆回家算了。回到家后,我把整个事件好好的回想了一遍,其实也没有多么糟糕,如果应对的好,我不仅能够不被怀疑,说不定还能利用此事挑拨敌人内部的关系,将其向对我们有利的方向转变。

      我想好了对策,就拿上情报去电台上班。我走到卖烟老人附近,刚打算过去把胶卷交给他,却忽然听到一个人在叫我,我转过头,看见切利站在不远处,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切利啊,对不起,我刚才没注意到你。”我随口敷衍着他,心中却在焦急地想着如何才能把情报交出去。我紧张的看着卖烟老人,用眼神询问他应该怎么办。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很自然的向前走了几步,到我前方人行道的中央叫卖。我向他微微点了点头,表示我明白他的用意了。
      “没关系的,怎么走得这么急?”
      “我今天出门有些晚了,我上班快迟到了,对不起,我得先走了,下次有时间再聊吧,失陪了。”
      “你在哪里上班?下班后我去找你,我有事想找你聊聊。”没想到切利却不肯放我走,我们平时从来不问对方私事的啊。
      “我没时间和你说了,而且我下班比较晚,哪有时间聊。”我有些不耐烦了。
      “我一定要和你谈,不然我今天就跟到你工作的地方。”
      “那好吧,明天下午我有空,如果你有时间而且相信我的话,我们下午2点在这里见面。如果你不相信我明天会来的话,那就跟着我吧。”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我想我对切利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他就算不十分相信我,但既然听我这样说,也不可能真的跟着我。
      “好吧,那就明天下午再见面了。”我没有看错他,他虽然很无奈,但也只好同意了。

      说服了切利,我急忙地向前跑去,装作不小心撞到了卖烟老人,把胶卷交给了他。我偷偷回头看了切利一眼,他正在用一种严肃、关切又有点若有所思的表情看着我。我交情报的时候已经很小心了,他应该没有看出什么吧。

      到了电台,我费尽唇舌终于使台长消除了对我的怀疑,同时也顺便把疑点向布雷姆.艾伦身上引了引,我的想法是就算不能借此除去他,能让他不再受德国人的信任也好。他做的节目的煽动性太强,不能任其继续下去了。

      谈话结束,就觉得头疼得很,只想赶紧回家休息,今天实在是用脑过度了。从电台走出来,我有些担心地向四周看了看,生怕切利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自嘲的笑了一下,我这是怎么了,疑神疑鬼的,来的时候已经很确定切利并没有跟着我,他又怎么能到这里等我?可能这几个月的经历让我过于敏感了吧。

      回到家,我连饭都不想吃,一下子躺倒到床上,开始回想今天下午和台长的对话,最后确定没有露出任何破绽,才总算放下心来。不过布雷姆.艾伦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德国人也不是那么好骗的,我还都好好计划一下以后的行动。至于切利那里,我已经懒得再多想什么了,最多不过失去这个朋友,这又不是第一次了,没什么严重的,我的抵抗力已经练就得很强了。

      虽然很想逃避,但我还是在第二天下午两点到了约定地点,切利已经在那里等我了。在来之前我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他知道真相后是什么态度我都能够接受。他是掉头就走,还是狠狠地骂我、甚至打我一顿?我们从此形同陌路又如何。或是他继续接受我、甚至认同我?那我就只能算看错了人,继续维持淡淡的朋友关系好了。虽然无论怎样我们的友谊都会结束,但我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好好完成我的任务,就把这段友情当成人生中的一个小小的插曲忽略掉吧。

      “你是不是一定要知道我在哪里工作?”一见面,我就故作冷漠的问他。我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现在竟会如此的冷静。也对,就让我们的最后一面平平静静地结束吧。
      “对,我们需要坦诚地谈一谈,你不觉得我们之间隐瞒了太多东西吗?”然而切利却很热切。他难道不知道,有时刻意地隐瞒也是一种保护,太坦白了反而会导致问题?
      “好吧,如果你那么想谈,我一定奉陪,咱们去那边坐着好好谈吧。”我指着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忽然想起,我们相识了这么久,却一直只是在街边聊天,这是最后一次了,让我们好好地坐下谈一次吧。

      店里人很少,但我们仍然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一个最隐蔽的角落。
      “好了,现在我有时间,你有什么问题就快问吧,如果确实是你想知道的我一定回答,到时候你能不能接受我不负责。”我继续冷漠的伪装。说完这句话,我心里觉得有些对不起切利,因为我无法真正做到,我所谓的坦白仍然会是谎言。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在巴黎电台作播音员。”他问得干脆,我也答得干脆。我静静的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反应。
      “嗯,你为什么会去那里工作?你知道,一般法国人对那种工作并不认同。”他的反应很平静,这让我有些吃惊。
      “我大学学的是新闻,那里能提供给我一份薪水不所的工作。”
      “可是这毕竟是为德国人工作,你不怕被别人误解吗?”他仍然很平静的问,没有愤怒、没有鄙视,反而用一种单纯是困惑而好奇的语气问的我。
      “我需要工作,我需要钱,我不想我和我的家人被饿死,我受不了钱的诱惑,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你接受不了,你可以走。”
      我受不了他这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平静了。他如果跳起来骂我一顿,我反而会好受点。或是他表示对我的支持,我也可以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他。然而现在,我却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情绪去应对他。
      “你那么需要钱吗?我可以帮你。”他忽略了我的激动,仍然是像平时一样的表达着他的关心。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我靠自己可以活得很好,我不会放弃这份工作的。”我需要的不是他这样的关心,我只希望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样看我的。
      “我没有要你放弃,相反,我希望你能更好的干下去。我相信你完全有能力靠自己生活,我只希望你不要过得太辛苦。”
      “谢谢你,我过得很好,请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好的,我可以选出“鄙视”这种感情去面对他了,虽然我直到自己的内心深处,并不是真的这样想他。

      “我也想对你说一些事情,我很早就想说了,可是一直没有勇气。我不知道你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我很怕和你以后做不了朋友,我……”
      我以为我们的谈话就此告一段落,谁知切利却开始吞吞吐吐地要说什么。难道他和我一样,也有什么秘密吗?他也在为德国人工作,是叛徒,还是干过杀人放火的事情?怪不得他刚才的反应那么平静呢。
      “你如果不想说就不要勉强了,如果你觉得是很隐私的事情不方便公开,就不用告诉我,我才没有你那么强的好奇心。”
      我看他说得那么犹豫,就故作轻松的阻止了他。他的秘密可能比我的更难说出口吧,我不禁有些同情他,谁没有一点不愿别人知道的隐私呢,况且我现在已经不把他当朋友了,他说不说对我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何必让他勉强呢。

      然而我没有想到,他给我的却是一个晴天霹雳般的回答:“我是德国军情局的军官,汉斯.克洛斯。”

      这是一个我从来没有想过的答案,一个让我无法面对的答案。我无法想象,这个被我认为是唯一的朋友的人,竟然会是害我们国破家亡、失去一切的罪魁祸首。想想在这段日子里,和他在街边的偶遇曾经是我紧张的生活中最大的放松与安慰,那曾经是我最期盼的时刻。然而现在我才知道,我面对的竟然是一个害死我们无数同胞的敌人,一个德国军情局的军官!

      他之前为什么要骗我,难道他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这段时间和我的交往都只是在调查我吗?我脑子里乱哄哄的,完全无法对这个爆炸性的信息做出反应,无数个疑问冲击着我。我只感觉我的嘴唇正在颤抖着发出声音,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而他的回答我也听得恍恍惚惚。

      “……我们之间的友谊为什么要受国籍、职业这些外在因素的影响呢。”

      这么说来,他不是在调查我?我没有暴露?我的心微微地平静了一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座位,退到了墙边,紧紧地靠着墙,似乎想躲得越远越好。而切利不知如何是好,焦急而担忧地看着我。

      我忽然猛醒过来。我刚才是在做什么,如果他真的是在调查我,恐怕在刚才失神的时候就已经被他套出话来了吧。他想继续和我做朋友,我为什么要拒绝,与德国军官的“友谊”会为我未来的工作带来多少好处?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想想这段日子以来,我为了能够结交到电台的德国管理人员,费了多少的心思,现在遇到如此好的机会,我怎么能就这样失控了呢。

      我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小心地斟酌着语句:“嗯,对不起,我刚才的反应太过分了。我欺骗了你,你一点都没有责怪我,我却这样,我也没有理由责怪你的,我不应该过多地考虑那些外在的东西,我不应该怀疑你的感情。对不起。”我边说边看着他,希望自己的态度转换得不算太突兀,不会引起他的疑虑。

      “别说那么多了,咱们今天都能够坦诚相见,是件好事,那些不愉快的事不要去想。只要你还当我是你朋友,以后你无论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我一定随叫随到。”他对我似乎没有一丝的怀疑,很高兴得接受了我的话。可是我听到他说的话,却忽然感到有些难受,无论他有多大的罪孽,他是真心把我当朋友的,而我从今以后都只是在利用他,他如果知道真相,会不会也像我刚才那样震惊而愤怒呢?

      我拼命压下自己心中的不忍,告诉自己,我们现在是敌人,他虽然对我很好,但他的手上却沾满了法国人的鲜血,我没有必要同情他,我所要做的只是好好维持住和他的关系。想到这里,我嘴角堆起了微笑,装出感谢的样子。
      “谢谢你,我以后有事一定去找你。我真没想到你是德国人,你法语说得真好,一点德国口音都没有,我完全没有听出来,你在哪里学的法语呀?”我小心地恭维着他,努力打破我们之间的尴尬气氛。
      “你一定想不到,我小时候在里昂生活过很长时间,小学就是在法国上的,可以算半个法国人吧,我的法国名字的确是切利.莱斯,所以我以前也不能算是完全说谎。”
      听得出他对他的法语很骄傲,怪不得他的法语不仅听不出一丝的德国口音,反而带有外省口音。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使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不是法国人。

      后来我们又谈了很久,谈得我很累很累,我从来没有发现和一个人谈话竟然会是这么辛苦的一件事。虽然我们都尽量避免谈论敏感的话题,我们都尽力的将话题向轻松的方向引,可是我们谁也不能否认,我们的友谊已经变质了,以前的轻松与愉快已经不可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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