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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拆舆救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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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莫急,莫急,不要乱了方寸。明眼人一看便知,竿子太短,相距太远,无济于事嘛。即使抛过去鱼线,也是不顶用的。”身旁一个穿着青色袍子、肩背琴囊的中年儒生提醒道,
他那慢条斯理的语气,在这危急时刻有些不合时宜,再加上长得一塌糊涂的外表,和未老先衰的少白头,更令人心生嫌弃。
琴囊是用锦缎编制的,囊面上写着“我心胥兮”,这几个隶书写得倒是结构严整,点画俯仰,体法多变。
“老眼昏花喽,明明看着触手可及,拿起来一试却差之千里。”老爷子泄气地将竿子掼在地上,他扭头回望不禁发出惊呼,“伯喈!是你呀,你怎么在这里?”
“法叔叔,一向可好啊?我是来京城看望老师的,他老人家身体有恙,正准备乞求逊位,辞去司徒之职呢。您老与衍弟进京来,也是看望家师的吧?”中年人慢条斯理地回复道。
老头子闻听后很是惊讶,“胡广大哥有病啦?我是真的不知呀。此次进京是你衍弟被举孝廉,送他入郎署为郎官。贤侄,我们稍后再细说,那孩子命悬一线,先借你的古琴一用。”他毫不客气地去夺晚辈身后的琴囊。
“法真叔叔,莫急,莫急,用它是有病乱投医,一点儿作用也不起,而且还损失了一张好琴。好琴来之不易,首昔伏羲氏作琴,所以御邪僻,防心淫,以修身理性,反其天真也。”儒生还是一如既往地慢慢悠悠,全没有舍不得心爱之物而神情紧张慌乱的意思。
“伯喈孩儿,这张琴难道不是木头做的吗?是木头就能用来浮水救人。”老人将琴囊扯下去,露出一张做工考究的古琴,“这是一张腰琴啊,看这断纹,瞧这漆灰,听这音色,再闻这气味,是张不可多得的好琴呀。怎么琴弦断了一根?”他凑近了提鼻去闻,又用手撩拨着琴弦,顿时发出沉静古朴的旋律。
“快快救我!”武生的呼喊声提醒了岸上醉心鉴赏的老人,他抱着乐器义无反顾地转身便走。
“桐木成舟可行江河,雕为琴瑟只供音色。叔叔把腰琴抛到河里,只能听得咕咚一声,瞬间便沉入水底啦。”中年儒生一个劲地相劝着,他没放弃最后的努力。
“危在旦夕,你没听他在呼救吗?不试一试怎么会知道行不行呢?”老人家还挺固执,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为证明自己是对的,他还信誓旦旦地补充道,“那孩子很不得了啊,乃人中之龙凤,我法真看人一向是蛮准的。当年我阿翁法雄在南郡做太守时,胡广任府中散吏,是我!慧眼识珠推荐的他,举为孝廉,进京参加殿试,由先皇安帝亲自主持考试章奏,胡广名列第一,仅一个月便拜为尚书郎。他历事六朝,位列极品,当今皇帝命其与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共同主持朝纲。我为他做了回伯乐,所以他叫我老弟,我称他大哥。”
他得意洋洋地没走出几步,却被人高声喊住,“老哥!这位兄弟说的对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冒然行事不可取。”大家瞩目去看,不知何时,在人群前列站着一位花白头发、带着进贤冠的长者,他的身后还跟着四个身材高挑的后生。
“我也认为用琴不行,短短的一截桐木旮瘩,即使不沉,也载不住两个人呀。借光!我得出去找个顶用的物件。”柳肩驼背的孩子拨开围观的百姓,急急忙忙四处寻找去了,“小医工!他活过来啦?吐了这么多水啊。”
堤岸上围了一圈人,把沿河的官道挡得严严实实,也不知道他在和谁说话。
被人劝阻的老头子,停下脚步面向老者,把眼睛一瞪不高兴了,“鱼竿不行,腰琴也不中,会水的李笃兄弟又在东莱呢,你们谁行?快拿主意呀。看你像个当官的,眼高手低,就会挑别人的毛病。”
对于指责,长者并未生气,他还是平易近人地谦虚有礼,“老哥,为何只认准一条道呢?不要钻牛角尖嘛。水里的人已经耗尽了力气,非得用竿子、木头借助外力吗?我看不尽然。”他向周围的人们征询道,“哪位老乡识水性?拜托下到水里把他俩救上来。”
可回应的均是摇头否定与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长吁短叹无能为力,难道天绝人愿?竟然一个会水的也没有。“怎么大家都不谙水性?安阳乡侯,你们哥四个也不会水吗?周嵩,即便会狗刨也行啊。”长者皱起眉头询问身旁的四个男子。
其中年长的言之凿凿地回复他:“乔叔叔,我们哥四个是旱鸭子,我、周忠、周尚、周异,我们真的不会。”
看他三十几岁厚道纯朴的样貌,和那信誓旦旦的表情,不得不让人相信,他没有故意撒谎说假话。
近旁的中年儒生正往琴囊里装着古琴,同样是无可奈何地惋惜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人有恻隐之心,不瞒阁下说,在下若是会水,当头一位公子落水时,便已义无反顾出手相救啦。你说是认准一条道,我不赞成。未经实地考察,不好妄下定论。”
长者欣赏地看看他,“老弟为人心地坦诚,快人快语,很对我乔玄的脾气,我喜欢!人还在水里挣扎呢,我们还是赶紧商量出个办法来呀。”
此刻,眼见得武生越来越下沉,只剩双手在水面上挣扎着。
“你是乔玄!彻查陈国相羊昌的恶行、鞭笞处死贪官皇甫祯、平定边患的度辽将军乔玄。久仰将军大名,今日得以幸会,失敬失敬啊。”老爷子闻听对方报出名字,不禁激动异常喜出望外。
“闪开!都不要纸上谈兵啦,就用这个救阿瞒。”柳肩驼背的半大孩子吃力地扛着一块红漆的大木板,急三火四地冲到河边,与被唤作衍儿的小伙子合力将其抛出。
在他的身后,有几个家人打扮的在指责怒骂,其中有个貌似书童的孩子扯着嗓子在喊:“小贼!光天化日之下胆敢明抢。叔叔,他把车厢板卸走啦。”
顾不上观看岸边的吵闹,刘三哥不像救人者体力透支,失去了知觉,头脑中尚有一丝清醒。不待木板顺流而下,他拽住武生拼尽全力向前,手疾眼快一把抓住这生的希望。
三哥恍恍惚惚不知是怎么上的岸,只感到整个身子似不是自己的了,四肢无力像注入了铅水。不管怎样说是逃过一劫,总算脱险了,命里该然遇到了贵人!救命恩人呢?
“阿瞒,阿瞒!这可如何是好?为了救人把自己还搭进去啦。子曰,井有仁焉?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孔子都说,有人掉井里,应先保全自己,再救别人。”恩人被平放在旁边的地上,一动不动人事不省了,他的伙伴急得都快哭啦。
长得黑灿灿的书童还在不依不饶着,他黑得油亮彻底,即使扔到河里也是洗不出来的。“小子,赔我们的马车!这可是周太尉家的马车呀。”
“周太尉!周景周太尉吗?他不是刚刚薨了嘛。”拆人家马车的孩子鸡皮酸脸地搪塞着,“情急之下,我用了太尉家的宝贝车舆,是为救人的,不是有意损坏你家的东西,更与太尉无冤无仇,存心找茬故意而为之。你却跑过来横加指责,气势汹汹出言不逊。子曰,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你这般无礼真是无可理喻。”
他唠唠叨叨数落人家一气,招惹得黑小子抡起了拳头。“瑁儿,不得无礼!”不是长者及时喝止,想那碎嘴子必定会鼻青脸肿了。
在武生身边蹲着几个人,看他们手忙脚乱一通忙乎,其中一位小伙子大声吩咐道:“你们俩个!不要再纠缠啦,救人要紧,去取些灶灰来,用灰把你的朋友从头到脚埋起来,水出七孔人就活啦,灰要越多越好。”
“恩人不会有事吧?”是个浑身湿透的男孩子,估摸有十六七岁的样子,看他相貌不凡,二目炯炯,充满了机敏聪颖。
另一个俯身观看的青年安慰道:“不会有事的,仲景是我们那儿响当当的人物,别看他年纪不大,医术却了得,比他的师父名医张伯祖还略胜一筹呢。”听出来他与医生是同乡,看他热情真诚的样子,还有那被风吹雨淋、日头晒出来红彤彤的脸颊,朴实无华的言谈举止,让人相信他说的绝无半点虚假。
“小医工,你让我去哪里取灶灰呀?你还真以为我是太守啊?还不如让我把那舆板啃了,真是难乎其难嘛。”
收集这么多灶灰的确是太难了,在这空旷的官道上,上哪儿找村落住户去呀?
“哦,看来埋灰法是用不上啦。我还有个法子,不妨一试,死马全当活马医吧。”年轻的疾医只好放弃,他捏住昏迷者的鼻子,将脸贴过去口对口地吹气。
“这是做什么?你如此轻浮,让阿瞒今后怎么做人啊!他可是立志要做丞相的呀。”见朋友被人戏弄轻薄,柳肩驼背的孩子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你要是有这口瘾,可冲我来,我没有他那么大的志向,做个太守到头啦。”他扯住还要坚持的小伙子,不让他再丢人现眼了。
“这是人工呼吸急救法!啥也不懂,不要捣乱啦。”刘庆东在电厂急救培育课上学过,他晓得挽回生命就在瞬息之间,那容得他愚昧的阻拦,抢过去接替疾医继续施救。
“太无礼啦!你们都疯了不成?再亲他我跟你们急眼啦。”那固执的孩子认准死理,紧紧抱住溺水者的脑袋不放。
正在双方僵持之际,围观者中有人毛遂自荐道:“那就让老夫试试吧!”众人惊奇地看到是个上了年纪的方士,银发及胸似雪如瀑,身着华丽的盛装,手里持着一柄小杖,在杖头之上挂着一个小匣子,匣子上面绘有精美的漆画。
“师父,这里乃皇城脚下,是非之地,此次若没有陈蕃太傅说情,我命休矣。这些阉人,我与其不共戴天,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此仇不报我襄楷枉为做人。师父,不要再多事了,远离是非,莫让阴险之徒再抓住把柄啦。”他身边跟着个中年男人,他同样披散着头发,穿着布袍草屐,腰系黄丝双穗绦,身体看起来十分的虚弱。
“无妨!襄楷,替我拿着仙人铧。”老方士将小杖递与同伴,打开匣子取出青色细绢的典籍两卷,“徒儿,你不避危险两次上疏这部《太平清领书》,以天象灾变为契机,批评时政,匡扶正义,却被宦官陷害受司寇刑之苦,入狱两年。今日期满,我方得以接你返乡,为了这两部书险些害了我徒儿的性命,要它何用?”
他厌恶地将绢书随手抛出,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线,阴差阳错落入一个挑夫的箩筐里。
老方士又从匣子里掏出只泥碗,去河边舀了半下水,就见他右手凌空一绕,现出一张窜着火苗的黄色神符,燃烬的纸灰落入碗中。他蹲下身子,撬开武生的嘴巴,将符水全部灌了进去。
刘庆东诧异了,抢救溺水之人,不是要控水吗?咋还往嘴里灌水呢?这炼丹修仙的主儿,不是胡来嘛!
可过不多时,在众目睽睽之下事情有了转机,“嗯,我是怎么了?咳咳!”也不知道是亲嘴亲的,还是方士的符水神奇,武生慢慢睁开了眼睛,猛烈地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