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阴篇 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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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事不堪重提，至亲已成怨怼。
寒琅终究不舍表妹离去，又将她寻回。他望着自己床衾思索片刻，便要搬出一床衾枕，一面说，“妹妹且在我床上安寝，从今日起我便睡在榻上。”雨青愣住，倒似有些失落，看他当真抱起被褥，上前拦阻道：“表哥不必麻烦，雨儿本在梦中，何用再睡。表哥且在床上安歇，我晚间自有去处。”
寒琅听了奇怪：“那么雨妹晚间何处去？”
“左不过随处逛逛。”雨青笑答。
“不可！妹妹如今一缕芳魂，若真有巡夜的黑白无常，将你当鬼摄了去如何是好！”寒琅说得认真。
雨青听得笑起来，“表哥放心，我自有些仙法在身上。”说完点点头，出门去了。寒琅又追出门寻觅良久，这次却再没寻到雨青。虽不放心，也只好进门自睡。
一夜记挂妹妹，寒琅辗转睡不踏实。第二日一早尚未十分清醒，又记起雨妹，不敢确信昨夜之事是真是假，寒琅急忙起身要去寻她。衣服才穿一半，雨妹上下一新，怀中抱着一把琵琶含笑推门进来。寒琅见了不及系上袍服系带，直奔至雨青面前叫声雨妹，痴痴地笑。
雨青瞧得噗嗤一笑，将琵琶搁过一边，伸手替寒琅系好袍服。寒琅低头望着雨青，她今日已换了一身练色披风，外头罩件雀蓝马甲，头发也梳起来，簪一支缠丝水仙，衣裳颜色更衬玉肌莹莹、容色俊俏，寒琅不觉看呆了。雨青为他缠上宫绦，将玉佩挂上整理一回，笑说：“好了。”抬起面孔。此时正对上寒琅双眸，不提防也红了脸，避开了。
寒琅再不敢上前，寻个话头捧起琵琶问道：“妹妹竟会此物么，从前倒没听妹妹弹过。”雨青回转身来，“这几年闺中学的，没个章法信手胡来而已。”
寒琅递还雨青，“有机会倒要请教妹妹。”雨青正待开口，忽听人敲门，却是顾夫人来送早膳。寒琅慌得左顾右盼，就要寻个地方将雨青藏起来。雨青却笑着摇摇手，又指指门口点点头意思寒琅开门。寒琅不敢，雨青再指一回只是点头，寒琅这才咬牙开门请母亲进来。
顾夫人身后跟着贴身伺候的丫头纹鸂，两人捧着早膳跨入房中。寒琅向母亲请了安，僵直着身子立在一旁，像是还欲将雨青藏在身后。顾夫人看一眼寒琅，一大早倒已穿戴得齐齐整整，脸色看着却十二分的惴惴，心下生疑，又瞧他两眼，整屋扫过一遍，并不见什么异常，便照旧吩咐一番。
雨青悄悄走近了，立在寒琅同顾夫人中间，将手伸在顾夫人眼前晃了两晃，寒琅吓得不知如何，顾夫人倒似真没瞧见，只问寒琅为何一早起神色慌张。寒琅勉强敷衍过去，送走母亲。
顾夫人走后，寒琅诧异感叹，竟真如雨妹所言，旁人全看不见她。
此后便是花前月下、耳鬓厮磨。寒琅日间念书，雨青便在一旁作画。晚间顾夫人离去，四下无人，寒琅同雨青一同看画；或是寒琅教雨青抚琴，雨青教寒琅琵琶，谈笑间时光飞逝。
一日，寒琅搁下琵琶笑问雨青，她在家中也这般奏南音么？雨青僵住没了表情，半晌答道：“却不是，在家时弹的是霸王卸甲。”寒琅一怔，即刻又明白过来：雨妹困居楼阁不得自由，发的自是忧愤凄怆之音。他心下伤惨，强打精神笑道：“不知寒琅可有幸听上一回？”
雨青笑笑接过琵琶转轴拨弦。弹了几句却停住了，“如今心境不同，弹不出了，荒腔走板的。”又说：“我给表哥唱支南音曲儿罢。只是我不会泉音，学不大像。”于是横抱了琵琶，一个单音弹拨数声，徐徐开口：“非是阮忘恩义……”唱的是《幽闺记》。
寒琅听得出神，自己如今失祜，尚无功名在身，雨妹父亲却已升任陕甘大都督，官至正二品。两家身份悬殊，自己正如蒋生一般，一介寒儒如何能得舅父许亲。抬头再看雨妹，将性命名节尽数抛舍，只余一缕幽魂依依相伴，抱着琵琶情意切切却唱着一曲《拜月亭》。一曲唱毕，两人皆情不能堪，痴痴垂泪对望。
一声惊雷劈碎旧梦，寒琅猛然梦回，门外雷光电闪大雨倾盆。已然入夜，自己却是枕在那副捧梅图上昏睡许久。袖上泪痕未干，画上也晕湿一片。寒琅起身就要取信笺来写拜帖，起得猛了尚未伸手，心头一阵钝痛，眼前一黑，只好停住动作咬牙强撑。待一阵晕眩过去，喉间已是铁锈气味。寒琅强忍下了，却不在意，取出信笺疾书一封拜帖：不肖甥叩首再拜舅父府尊。
本家兄长身陷囹圄不能不顾，如今世上若还有人可救此事，必然只有他的舅父——雨青的父亲，现正乞假在家的甘陕大都督顾希孟。
先皇在时为历练皇子将当今与英王分封两地，英王在南直隶，当今在西北。江南道承英王恩惠十数载，下被上泽、鱼水相欢；当今于西北亦是战功赫赫，提拔不少文武人才，顾希孟便是其中之一。
而今圣上已登大宝，西北诸人鸡犬升天多有拔擢，顾希孟官至二品；江南道诸人则被新圣人厌弃，渐次暗暗除去，其中根基最深者便是忠勇侯府。宋家亦在被圣上厌弃之列，寒琅因与本家无涉、无权无势而得免。正因这番内情，宋家事托于江南任何人都无益，只有求诸顾家。
寒琅将拜帖揣在怀中推门高唤书僮备马。书僮大惊，如此夜深路滑、大雨倾盆怎骑得马！僮儿先劝寒琅待天亮出门不迟，后又劝寒琅坐轿，寒琅低喝一声让他快去。书僮见主人神情不似往日，不敢强劝，备了马来，将隔水禽羽的斗篷、斗笠及马鞭递与寒琅。寒琅接了翻身上马，双腿一夹俯身冲出门去，书僮看那马蹄在青石上滑踏而去，胆战心惊。
寒琅深夜城中纵马狂奔，不到半个时辰已在顾家门首，幸而未遇巡夜守兵。顾家大门紧闭，只在角门缝中透出火光。寒琅下马急拍宅门，好一会才有人答应。寒琅自报姓名呈上拜帖说有急事求见顾老爷。门房请客人稍后，先要问过管家。不多时角门便开，管家急请寒琅进门，而后探头小心张望一阵才关了门。
进门后管家向寒琅行了礼，引他入正厅等候，路上禀告：“知州府尊身份尊贵，同我家老爷关系又非比寻常，本应先回禀老爷再向府尊回话。但如今非常之时，若被外人瞧见府尊进出鄙府实不相宜，故而先请府尊里面等候。小人这就去回禀老爷、大爷。”寒琅谢过，一人留在得衣堂相候。
得衣堂，又入得衣堂，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堂内雕梁画栋，雨妹笑影依稀仍在目前，却是人去难寻，堂上空空荡荡，唯余自己罪业难赎之身。
寒琅自觉于这厅堂中存身不住。
一等却是近一个时辰。路上雨大，饶是穿了隔水衣物，寒琅仍是袍服濡湿，冷岑岑贴在身上，冰透透沁入肌骨。一个时辰过去，已觉肌肤发烫，身上也微带些颤。他忍辱含耻挨在顾家，好容易等到一人缓步入得厅堂，不是舅父，却是自己表哥——雨妹的长兄顾雪苍。
雪苍颇为抱歉：“害府君久候，失礼之至。家父年老不堪旧事伤情，不忍同府君相见，府君请回罢。”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阴篇 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