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雨幽梦录》青黛映映

11、阴篇 11

　　彩线娇缠白玉臂，兰汤闲沐鬓生香。

　　宋郎近来话仍不多，半夜却不再出去了，隔三差五也会往府衙去几趟。眼看端阳将近，也不知可是环儿的雄黄起了作用，宋郎的噩梦倒见亦少了。今年的五色丝线同香囊都是如意环儿一同做的，为学编这五色线，如意费了好一番功夫。

　　做这些时，寒琅正从顾夫人处回来，隔着一扇月洞门，远远望见如意两人面对面坐在紫藤架下，香草丝绦铺了满桌。环儿一手支腮、一手扯着丝线一头，江氏露着两只雪臂，两边各缠一只金臂钏，手上缠着不下十缕各色丝络，低头认真盯着丝线，手上一时压下一时扯上，一时又像将方才编的拆了。

　　环儿望了一眼编到一半的丝线，别转头打个呵欠埋怨：“有这教的功夫，奴婢给全家人都编完了。”如意不肯，说她今年定要宋郎戴上她亲手结的丝线，让那些蛇虫怨鬼近不得身。寒琅捏着那枚金符，指腹来回摩挲着符上纹路，默默望了一阵，转身去了。

　　几日后便是端阳，官中放假，宋家也给住得近的下人放了假，关上门只自己人家中过节。家人早早将艾草菖蒲挂了满院，环儿不放心，整院又撒一遍雄黄，亲去厨下将自己酿的雄黄酒搬了好几坛子搁在寒琅夫妇房中。

　　一早起，如意样子有些别扭，寒琅行至何处她总拿眼瞧着，却是一脸欲说还休。寒琅心中好笑，推门装作要去书斋，如意也跟着，寒琅忽地转身，如意不提防撞个满怀，又忙转身回屋。寒琅跟回屋里笑问：“今日夫人倒像有些见教，可是晚生什么地方得罪了？”

　　“夫君拿奴家取笑！”如意说着躲入里间坐在床上。

　　“既是不曾得罪，便是有宝贝要赏晚生了。”寒琅立在原地只是笑。

　　如意听见这话扭捏一阵，自怀里小心掏出一方帕子捧在手上，展开来，是一条五色灿烂的丝线手绳。十股线用斜卷结、观音结间错编成，收口处一个金刚结挽着一颗血色琉璃珠，用足了心思，还有一只小小香囊，鼓鼓的塞着香料，药香扑鼻。

　　如意不说话，只低着头，寒琅望了那精巧整齐的手绳一阵，笑道：“这叫长命缕，给孩童系了保命的，待到下雨时便要丢了。夫人如此用心编给在下一个将近而立之人，晚生到时丢是不丢？”

　　如意从不晓得这东西还有这样讲究，抬头吃惊似的望寒琅一眼，又低下头去，两弯柳眉一道沉下。一只皓腕却凭空伸在如意面前，半握着拳，袖口是特意拉高的，露出半截苍白手臂，手上指节白而分明。“夫人不打算亲自戴上么？”

　　宋郎声音沉朗温和，分明同平日没两样，如意的心却重重跳起来，手也不利索了，稍带着些颤，磕磕绊绊将丝线缠在寒琅腕上，待要系那颗琉璃扣，锁扣却偏巧在反面瞧不着。

　　如意两手握住寒琅手掌轻轻翻转，将掌心转向正面，寒琅腕上青紫血管历历可见，掌心微微泛红，修长甲盖上还生着好看的半月，如意脸更红了，匆忙扣了绳结将香袋搁他掌心转身走开了。

　　今日午膳自是要同顾夫人一起用的。日近晌午，顾夫人派丫头传话，宴已摆下。寒琅支走下人，用那只系了长命缕的手攥了江氏之手拉她出门。

　　厨下照南边和京里习惯，咸的甜的粽子煮了十来样，咸的有虾仁笋丁、云腿鸭蛋、板栗五花的，甜的自然有红豆混豆沙、蜜枣、玫瑰蜜糖的，江氏不爱枣皮枣核，蜜枣是先蒸过，去皮去核拿猪油拌了的，还另做了白粽与碱水粽。

　　因江氏夸北边的苇叶比箬叶香，今年特地托人寻了芦苇叶来包粽子。除去粽子，长鱼、黄鱼等五样亦皆齐备。席间顾夫人将自己存的花雕取出劝了小夫妻几杯。

　　寒琅喜食糯米，用了一只云腿咸粽又要拆个蜜枣的。如意忙双手捧了一只白粽递与寒琅，“若要细品苇叶清香，还取白粽为上，夫君可沾砂糖一试。”寒琅笑接了便要拆，顾夫人却拦住了，说是寒琅前日饮食少进，肠胃薄，糯米难于克化，吃多了反不好。

　　寒琅听了这话手却不停，拆出一只莹白软糯的玲珑四角粽儿提箸一分为二，一半夹了搁在如意碗中，笑道：“那便同夫人共分一苇之香了。”说完又为母亲妻子各筛一杯劝饮。如意已有几分酒意，心中欢喜，领命饮了。顾夫人把盏瞧着儿子心中蹊跷：两日前还郁郁寡欢，怎的一转眼又是这幅样子，小东西可是装模作样又憋着什么鬼主意？却不好说破，也饮了。

　　一时宴毕，如意料想午后无事，便要厨下烧水来浴兰汤。髻发已拆，环儿为如意打湿头发，将猪苓粉混着蛋清和匀了抹在发根，替如意轻轻按着头顶。如意阖眼细声道：“宋郎呢？”环儿没好声气：“天晓得，左不过又去书房躲着了。小姐晚上定要多灌姑爷几杯雄黄酒，祛祛邪气！”如意缓缓睁眼，“他的邪气在心底，雄黄却医不好。”说完叹口气，由着环儿将发上香料洗去，再宽衣转入屏风后浴兰汤。

　　寒琅此时却在宅东水路门首，管家来报画舫已备下，城南运河正赛龙舟，画舫不是小船，绕道进城竟费了一番功夫，如今还有半个时辰才到。寒琅一一看过预备的酒水吃食以及花果摆设等物，管家又道：“遵主人吩咐不曾请教坊中人，可全无管弦可是寂寞了些？”寒琅一笑，“无妨。”继而吩咐将自己书斋中瑶琴洞箫一并取来，又仔细吩咐一回，才转身回房。

　　寒琅推门而入，正见如意方沐浴毕尚未妆饰，红着脸儿披散头发，环儿正细细抹着头油，房内濡湿氤氲，是浓浓兰汤与猪苓香气，稍稍凑近妻子，玫瑰茶油的香味温温软软浮上来，正衬她脸上一片胭脂色。

　　寒琅凑近了闻一闻，望着妆镜道：“夫人这时候就栉沐了，如何再出门赏玩？”如意诧异回头，“谁说奴要出门了？”“那么夫人是不愿去观龙舟了？”如意蓦的站起，杏眼晶晶闪亮，“我们要去瞧热闹了？”寒琅高高勾起嘴角，将如意按回绣墩上。“夫人且收拾，晚生在外头等。”说着出了里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