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雨幽梦录》青黛映映

10、阴篇 10

　　拜鬼

　　寒琅仍是快天亮回来，一样驱了身上寒意再上床，如意装睡，却在被中瑟瑟发抖。她近日连宋郎都怕起来。

　　自打心里埋了蛇精作祟的种子，如意总看宋郎像被妖精吸了精气似的，一回觉着他瘦了，一回觉着他印堂发黑，可稍过片刻再看，又什么都瞧不出了。日间她也试着问宋郎可有什么心事，宋郎没事人似的浅笑一下说没有。

　　如意犹豫再三还是咬牙说给了顾夫人，问她可要找道士和尚来祛祟，又问雨妹同这事儿什么干系。原以为会领一顿骂，顾夫人却沉着脸听完，只吩咐不许对人提起，就把如意挥退了。至于雨妹之问，顾夫人只当不听见。

　　寒琅渐渐衙门也不去了，日日将自己关在书斋弄墨挥毫不知是写是画，茶饭日减，眼见的瘦下去。如意问不得、劝不得，心急火燎，顾夫人也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

　　又是月盈月缺，恰逢初一。顾夫人吩咐人预备船轿，提前封了庙门去寒山寺进香。供养自不必说，在方丈内同老法师谈了许久，回来便供了一尊地藏菩萨像，抄起经文。如意也跟着烧香抄经，只是不见效验。宋郎愈发神思恍惚，家中夜里不时听见异响，知州府中鬼影幢幢、乌烟瘴气。

　　如意的经文已抄了三遍，眼看宋郎愈发沉默寡言。她无人商量正是心急如焚，忽却记起娘娘画像，当日收在衣箱内，本欲问问宋郎却全忘了。如今病急乱投医，如意翻出卷轴展开，看见画中人玉骨仙姿、捧着红梅似泣似叹，正合上此时心境，一时动情滴下泪来。

　　泪正滴在一朵绛色花苞之上，墨迹为泪晕开竟似花蕾绽放，如意看呆了。难道画中果有娘娘精魂依附，动辄便有感应？如意急忙将画在房中清净角落高高挂了，跪在地上重重拜了三拜，再仰头望着画中人。出嫁以来诸般委屈涌上心头，如意珠泪涟涟，心中默念：

　　求娘娘垂怜救救宋郎，莫教歪门邪道夺了宋郎去！

　　她跪想一回，心灰不已：若真是雨妹来夺宋郎又怎么好！

　　自从嫁与宋郎，她便知道宋郎心里不快活。他把见不得人的苦楚压在心底，可她不敢问，她怕他说是被父亲逼迫才应了亲事，怕他说他不快活是为了她。自打回了长洲，宋郎愈发变了个人，他心底那些苦得发涩的东西压不下了。可他若纵了意，身边岂还容得下如意？

　　“奴要怎生好？

　　宋郎不爱庙堂，不爱外任，不爱宦中韬略，不爱加官进爵，怕是也不稀罕奴父亲提携，不稀罕我一宦门女子。想来这名利场中诸般只是招他厌烦。几年了，宋郎不说，奴便只有装不知道。可奴料不到真有一个雨妹，宋郎心中满是那人，梦里都是，那么奴算什么？

　　洞房那夜撂下喜帕，宋郎那样温柔，那样……奴打心底觉得幸福，世间一切都是暖的。娘娘，难道那些都是假的么？宋郎脸贴脸对着奴时，他心中究竟是谁？”

　　“如意的心全乱了…………眼见宋郎深情至此，若雨妹仍活着，要奴成全他二人亦无妨，奴愿和离！可雨妹已然是鬼，难道教宋郎为此丢去性命么？

　　奴不能见宋郎死，亦不愿由雨妹夺了宋郎去！宋郎是如意的夫君，奴不信宋郎心中全无如意！……娘娘……求娘娘垂怜，保佑宋郎平安，保佑我二人今后情投意合，教宋郎将旧事、将雨妹忘却罢！……这贤德夫人，奴扮不下去了……”

　　如意祷毕伏在地上埋首痛哭，环儿上前也跪下，抱着如意安抚，如意转将头埋在环儿膝上呜咽不止。初夏梅雨无兆而至，轰隆隆几声雷响，而后便是大雨倾盆。天色灰蒙仿似梦中，永远是那铅灰色，无昼无夜，永无止境。

　　潺潺雨声遮掩了浮生愿被人知晓与不愿被人知晓的一切，如意的哭泣，顾夫人的佛号，下人眉飞色舞的故事，书斋中的无声怆泣，还有眼不可见处的一声叹息。

　　如意大哭一场心中松爽许多，又将画像收了。一番祷告说时动情，可转过头，日子仍得自个儿一天天地熬过，谁也替不了她。

　　想起成亲以来种种，如意不免情丝缱绻。一时记起宋郎同自己温言细语、柔情蜜意之时，想起他对婆母那番话，想起他暮春时仍怕冰着自己，暖了身子才肯上床，他若不是爱她，为何要温柔以待？一时又想起宋郎的寡言少语、言语间的意兴阑珊，婚后床笫之事掰着手指便能数清，他定还是敷衍她厌烦她。

　　江氏心里翻来覆去总没个主意，车轱辘一般。环儿看不下去担心起来，姑爷这病难道传给小姐了！

　　这几日，环儿买了大包雄黄洒在家中各处，还计划着待到端午给这夫妇俩每人灌一坛子雄黄酒。

　　也不知是否是雄黄有了效验，近来倒不听见蛇的故事了。环儿仍旧每日往厨下探听，先还是那几个旧故事翻来覆去地讲，后头讲故事的渐渐少了，没人再提见蛇的事，连鬼影也没人提了。

　　只是不知为何，清江有个十分灵验的娘娘庙，这几百里外的消息竟在长洲传开了。环儿在厨下听见，本以为是跟船南下的家人说的，不想厨下采买的人却说是街市上听来的，已在长洲传遍了。

　　从江淮到吴地，倒像跟着寒琅一家南下一般。环儿说给如意，如意心头说不清地一阵不自在，只好强令自己不去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