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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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称为“亚斯提星域会战”的战役打响之初，从前方传回的画面，令伊谢尔伦要塞指挥室内响起一片响亮的吸气声。
“这是要重演达贡歼灭战吗？”不安的议论声嗡嗡响起。
达贡歼灭战，一百五十五年之前，新生的“乱党”初初暴露于银河帝国的视线之下，来势汹汹的帝国讨伐军与新生国家自由行星同盟的武装力量在达贡星域外缘相遇了。
被包围态势下的帝国军，收缩战线组成密集的防御阵型，不料三个方向的同盟军同时杀到，无路可逃之下被一点点侵吞蚕食，终至全灭。
这场有史以来屈指可数的包围歼灭战，被认为是自由行星同盟的立国之战。
“似乎不太妙啊。”
克斯拉看到荧幕上的投影，亦微微皱眉。
从亚斯提星域传回的最新战况，正显示了同盟军的第二、第四、第六舰队，从不同的方向包围帝国远征军的画面。
三只舰队加起来的舰艇数超过四万，是远征军的一倍有余。
荧幕上对比明显的图块显现，让人一眼就生出“大事不妙”的直观感受。
想到这里，克斯拉转头看向指挥室的最高处——
端坐于司令官席，玛丽平静地注视着荧幕。
这份从容的态度，如强力的冷却剂，迅速让小小的骚动平息下来。
“您似乎并无担心？”克斯拉来到玛丽身前，俯身问道。
“当然啦。我们的伯爵大人长得虽像个洋娃娃，内在可是个货真价实的狠角色。同盟军摆出这种阵势，想要吓到他还远远不够呢。”玛丽双手交叉，顶着下巴，悠然地看着前方的荧幕。
克斯拉哭笑不得地看了眼主君。
说罗严克拉姆伯爵长得像个美丽的洋娃娃，您是否敢对着本人说呢？
看来确实给了她很大压力，那位伯爵大人。
清了清嗓子，他强忍住了笑意：“您对罗严克拉姆伯爵很有信心。不过敌方想要复制达贡歼灭战的意图是十分明显了。”
“是啊，真是一群不成器的家伙。”玛丽叹了一口气，表情悻悻然，“如果成功可以简单地复制，就不会有那么多失败的例子了。所谓的胜利，从来不是照搬前辈们的剧本就可以轻易获得的东西。”
“您的意思是罗严克拉姆伯爵不会让对方如愿？”
“嗯，他可不是会按照别人的剧本走的乖宝宝。”
真想让罗严克拉姆伯爵听听这形容词呢。克斯拉的眼眸里，因为主君难得的孩子气，带上了几分明显的笑意：“依您之见，我军会如何应对呢？”
“是他的话……”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不小心露出了孩子气的一面，玛丽露出思考的表情，“我认为选择主动出击的可能性比较大”。
盯着看了一会，她伸出手指，轻轻拨动立体显像仪上标识敌我的色块，“你看，像这样，总的兵力确实是对方占优，但论单支舰队的话，却是我方的优势。因此在对方合围之前，理论上存在各个击破的可能性。”
“理论上？”
玛丽挥手取消了模拟阵型：“具体的战场情况，不身临其境是无法把握的。即使能够正确地洞察敌军的意图，提前预判战局，但从制定作战计划到将局势导向正确的结果，中间还间隔了一万步以上的行动。”
“目前的局势可以说这危机，同时也是机会吗？”
玛丽点点头：“不过是他的话，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
克斯拉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您真的对罗严克拉姆伯爵很有信心啊。”
玛丽回以“这不是废话吗”的表情。
接下来的时间，从前线传回的最新战况，一步步印证了玛丽对战局推测的准确性。
荧幕投影中，代表已方军队的绿色色块突然加速，位于其正面的同盟军第四舰队对此毫无准备，猝不及防之下，溃不成军。战术目标一旦达成，帝国远征军毫不恋战，即刻转向从侧后方攻击兵力较为单薄的第六舰队——代表同盟军的红色色块被快速地吞噬了。
战场之上，只剩下孤零零的同盟军第二舰队。
空旷的指挥室内响起一阵欢呼声。
“竟然全灭了敌人吗？”克斯拉惊叹道。
后方只会纸上谈兵的贵族老爷们可能会继续以 “又是一次侥幸”自欺欺人，真正上过战场的人却能明白这其中的难度。不，应该说越是知兵之人，越是能够理解导演了这一切之人的可怕。
克斯拉看着敌我两方阵型的变化，眼中难掩震撼——己方部队正组成纺锤阵型，逼近同盟军第二舰队作中央突破。
看起来，完全的胜利已经近在眼前了。
面对如此酣畅淋漓的大胜，他感觉自己身为军人的一面在热血沸腾。也正因为此，克斯拉没有立刻注意到玛丽此刻异乎寻常的沉默——
帝国远征军取得优势之后，她就只是看着荧幕不说话了。
随着局势的变化，玛丽心中也作出了判断：
进入尾声了。
就这样结束了吗？她眯起眼。
就在这时，战局突变。
为帝国舰队中央突破而切为左右两半的同盟军第二舰队，并未如人们所料的一般陷入溃败，反而以高速行军从帝国军两侧迂回，很快绕到了帝国军队背后，发起了猛烈攻击。
剧变的战局，再次引起一片整齐的吸气声。
然而就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中，面对这出其不意的迂回绕后进攻，已方舰队的反应竟也毫无错处——并未选择反身还击，而是全速前进，按顺时针方向旋转阵型。
最终，两军首位相咬，连成环状，投影在观测仪上，构成一幅奇妙的图像。
“这……简直就像衔尾蛇一样。”克斯拉喃喃低语道。
他低下头，却发现玛丽正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手边被碰翻的茶杯。
“请住手，您这样会被烫伤的。”克斯拉连忙阻止了她，叫了勤务兵过来。
收拾的过程中，荧幕上的环形阵两端已渐渐拉开，两军竟像是互有默契般不再追击，向相反的方向离去。
“好一场既没有猜中开头，也没有猜中过程，更加想不到结尾的大戏。”
面对克斯拉的感慨，玛丽却只是嗯了一声，双手端起重新泡好的茶叶喝了一口，不想因为心不在焉而被烫得重重嘶了一声。
这个反应。克斯拉不禁挑起眉。
“阁下，您之前也曾提起过的同盟军中的英才，莫非……”
就知道瞒不过。玛丽露出“啊，被你抓到了”的表情：“嗯，我在同盟的国防军事学校时，有一位特别厉害的学长。如果是他的话，确实做得到这种程度。当然，存在我未曾有幸认识的英才也未可知。”
她举起茶杯，将自己的表情模糊在蒸腾而起的水雾中。
其实后一句话是多余的。她低下头，看着杯中浅绿色的茶水，映照出嘴角微小的弧度。
不会错的，就是他。
杨威利学长。
“杨学长。”
杨回过头，发现是学弟亚典波罗中校。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亚典波罗还是这样一副神采奕奕、精力充沛的样子，确实让人自叹不如。
“是你啊，对伤残士兵的收容还顺利吗？”
“字面意义上可以说是顺利的，毕竟没死的人本来就少。”
对学弟的黑色幽默，杨唯有回以苦笑。
“还有一个坏消息，第六舰队的拉普学长已经确认牺牲了。”
“是吗？”杨闭了闭眼睛，“虽然有所预料，但还是……太可惜了，拉普。”
亚典波罗亦目露黯然：“听说拉普学长提出了正确的建言，可惜未被采纳，太倒霉了。目前为止，统计出来的敌我战损比已超过一比十。说实话，我们这边若非作为指挥官的中将受伤，中途由学长接手指挥，恐怕大家也都会出现在牺牲者名单之上了。”
“不要太抬举我了，事实上，做到这一步，已经竭尽全力了。”
“可能吧。”亚典波罗耸耸肩，露出不信的表情。
他的这位学长啊，自学生时代以来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了。对于一心想着退役作薪金小偷的杨来说，过高的评价以及伴随而来的过高的期望不过是沉重的负担而已吧。
“我军还在收拾残局，胜利者已经大摇大摆地退场了。”亚典波罗看向还在工作的侦测系统，代表帝国舰队的光点已离开探测范围。
“回去帝国本土之前，应当会在伊谢尔伦要塞停泊、修整一二吧。”
“应该是这样的。”
说到这里，两人同时沉默了。
两人面面相觑，还是作为学弟的亚典波罗先抓抓头发，先笑了起来：“说起来，伊谢尔伦要塞那边也在关注这场会战吧？呃……她会对此战作何评价呢？”
“我想想，大概是这样：‘啊，真是不像样’、‘看，要输了吧’、‘咦，竟然还有垂死挣扎’、‘啧，算你们这回运气好’，类似这种感觉。”杨摸摸下巴，几乎要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
“完了，学长这么一说，我好像都能看到小叶学姐嘲讽的脸了。”亚典波罗一手拍在自己脸上，哀叹地叫了一声，“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却被打了个落花流水，真是不够帅气啊。不知会被如何嘲笑呢。”
从这个角度说，至少我应该还蛮帅气的。杨将双手盘在脑后，颇为自得其乐地想。
是不是啊，小叶。
自去年下半年开始，围绕伊谢尔伦要塞发动的数次攻击，均以惨败告终。统合作战本部的情报部门紧急出动，原因很快找到了：要塞的司令官换人了。
新上任的这位指挥官，名为玛丽冯.格林美尔斯豪简。
“不觉得超梦幻吗？银河帝国伊谢尔伦要塞的司令官阁下，竟然曾经与我们在同一间教室上课、同一个食堂吃饭、出自同一所学校。你知道军部的首脑们现在是如何称呼她的吗？”
“嗯，知道。”
杨懒洋洋地靠在操作台上，抬头仰望舰桥上半部的萤幕，一整片就像透明玻璃一样，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的宇宙空间。
数以亿计的星光，闪烁在无垠的黑暗幕布之中。
星星真是美丽啊。
“‘翡翠之星’，听起来就像闪闪发光的宝石一样。”
回到伊谢尔伦要塞的帝国远征军，受到了盛大的欢迎。
不论在哪个时代，以少打多，以弱胜强，都是人们最喜欢看到的战争故事。目睹足以载入史册的经典战例的诞生，见证历史的自豪感激荡在士兵们的胸口，令他们不由自主地发出高亢的欢呼声。
当创造了这一奇迹战果的罗严克拉姆伯爵华美的身影出现在舱门口，人们的热情更是到达了最高峰。
宇宙港之外的要塞其他地方，也都人声鼎沸。
舰队回归之前，司令官已经下令除必要岗位以外，全员休息一天，举办庆祝会。
整个要塞为此骚动了起来。
军事部门的效率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不到半天时间，节日的彩带与装饰物已经装点了要塞的各个角落，巨型的烟花与啤酒喷泉引起阵阵惊呼声，军乐队与民间的舞团迫不及待地拉开了庆典的序幕，流动的小吃摊贩穿梭在人群中，穿着军装的军士们不知所措地被热情的姑娘拉去跳舞。
站在高处往下看，完全感觉不到身处最前线了。
“您似乎更想去下面呢。”
玛丽转过身，有些惊讶地发现竟然是齐格飞。
明白她的疑惑，齐格飞朝宴会的中心偏了偏头：“莱因哈特大人已经被包围了，为了避免全军覆灭，我只好先撤退了。”
像是感觉到她的视线，站在宴会厅的中央，伫立于祝杯之中的金发青年向这个方向投以目光，虽然很快被蜂拥而来的高级军官们阻隔了视线，但每次玛丽看向他的时候，都会很快察觉地看过来，并投以长久的注视。
每次玛丽只得先移开目光。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吧。”齐格飞低低地笑着，朝她举杯致意。
玛丽无奈地笑了：“即使你这么说……”
齐格飞以不会给人压力的温和目光，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
“恕我冒昧，是什么阻碍了您接受莱因哈特大人的心意呢，玛丽小姐？”
玛丽抿了一口酒，认真地想了想：“大概是过于受宠若惊了吧。”
“您真是……”齐格飞脸上的笑容拉大，像是头一次发现她也有这么不成熟的一面。
“不能怪我，实在太惊讶了。”大概是酒精的作用，玛丽脸上浮现淡淡的粉色，眼神却依然清明，“这种事情，毫无心理准备……”
“‘所以还是拒绝掉好了’？身为女性，您的思考方式意外得毫无浪漫的成分呢。”齐格飞一脸无可奈何地看着她。
“我怎么觉得被微妙地嘲讽了。这一定是我的错觉吧？”
“您还有时间在意这些小事吗？”仿佛刚才一幕不过是她酒后的错觉般，齐格飞若无其事地冲她一笑，示意她注意身后。
其实不需要他的提醒，身后的动静也足以让玛丽知道是谁过来了。
人群在眼前分开。
莱因哈特大步向他们走来。
形貌之美，记忆所及，可以说无人能出其右。
“我真的有些佩服自己了。”玛丽喃喃自语道，在齐格飞哭笑不得的眼神中，一口喝下杯中的酒液，迎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二十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