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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B面:陈妙常 ...

  •   粉墙花影,晚秋残荷。庭院里月光正好,西风吹得香烟缈缈,自己却是青灯枯影长寂寞。人一闲下来就容易多想。前日里来道观寄宿一位书生,他一袭青衫,倒是生得好眉目,言谈举止又风雅,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多说了几句,也不知他有家室了没有。芳心暗许?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芳心暗许?若是平常女子,也可以论个婚嫁,只可惜进了这道观,真是造化弄人。想着想着也就愁肠百转了。

      百无聊赖加上烦闷的心情无处发泄,正瞥见那把旧琴,这月下弹唱一下,不知最近潇湘水云是不是还是流行的唱段。终归是打发寂寞,也算是风雅;若是有人顺着琴音而来,那便是上天安排。

      刚拨弄了几下琴弦,便看见墙角的阴影里转出一人。青衫纶巾,正是那寄宿的书生。既然是天意,何不利用一番。妙常并没有收琴避开,反是悄悄跑去开了个门缝,又坐回来,转了半个身,大半个背对和门口的方向,选了个哀怨曲子,更用心的弹起琴来,声音也扬得高了些。

      楼门吱呀地一声,声不大,寂静的夜里却总能听得真切。低头的陈妙常发现地面上多了一道斜长的影子,又听见有人称赞,原来这潘生也是有心。陈妙常装作不理,倒要看他到底有多有心。于是继续低头拨弄琴弦,把歌唱的更凄惨了些。

      紧盯着影子的移动,到了这个关节反而更不可以轻举妄动:太急了显得自己轻薄,太缓了恐怕对方无趣离开。看着对方站在了自己身后,在心底里叹了口气,对方果然不肯放弃,这下不用担心他转身走了。可以后怎么发展,还是要自己努力争取。倘若真是订下秦晋之好,可是脱了这白道袍,转入正常人家的好机会。还需要一个机会,让自己转过头的机会。陈妙常心说,若是潘生没有动静,自己也要找借口回头了。

      视线里出现了青衫皂靴,听到了一句“弹得好啊。”

      真是正好。陈妙常心道。赶忙匆匆站起身来,装作吃惊的样子,质问道:“你怎么来了?你大半夜里走进这帘栊之内,是意欲何为?”刻意的添加了生气的语气,不知道会不会显得有些生硬。

      似乎对方没有察觉这刻意的羞怒,只是情理的说了句请罪的话。眼看着对话就要结束在这里,妙常暗自心急,一定要把对话进行下去,否则之前的工夫就白费了。总之想给他个台阶吧,想着,收了怒气换成一副疑惑,说:“你这来可不是为了听曲?”说着便低了头,羞赧还得留着,太轻佻了反而不好。

      对方赞赏里带着讪笑,言语中隐约能感觉出带着轻挑。但好歹有了个话头,可以顺着弹琴说下去。索性捧他一捧,顺便看看他的真心。于是便顺着话头说下来,“我也是看见今天月光如水,夜色清凉,才想起来弹拨几下。让先生见笑了。久闻先生指法精妙,操弄绝佳,不如趁着今日兴致,也来弹奏一曲?”

      陈妙常偷眼看着潘必正,只觉得眼前这人气质风雅,面若冠玉,两道剑眉直插入鬓,一双凤眼炯炯有神。听得对方谦让,怎么肯饶?再说了,谁不知道这谦让只不过是摆摆架子,想要让对方一再坚持罢了。顺着潘必正的意思,“先生别太谦虚,今日我定是要请教一番”便脱口而出了。

      两人落座,潘必正没弹却先赞了一下琴。然后拨弄琴弦唱曲《雉朝飞》:“雉朝雊兮清霜,惨孤飞兮无双。念寡阴兮少阳,怨鳏居兮彷徨,彷徨。”

      陈妙常怎得不明白潘必正唱的是雉鸡,说的是他自己。而在自己面前唱这一曲,分明有求欢之意。心里早已芳心暗许,听得对方也是有情有意,心里甜的有如吃了蜜糖。可转念一想,谁知他是求露水姻缘还是长相厮守,不如趁此索性装傻问个明白。便娇声问道:“先生正是盛年,怎么弹奏这种没有妻子的曲子?”

      “我其实没有妻子。”

      听得这个答复,陈妙常的心里绽开无数朵鲜花。他还未娶妻,也就是说自己还有很大希望。此时的陈妙常恨不得对面的俊朗书生立刻提亲,自己便嫁了如意郎君。可是,这却不可以显现出来。又不是教坊所的女子,谁见过女子主动求嫁的?陈妙常转了身背对着他,用手挡着自己发热的脸颊,尽可能的平静的说,“这也不关我事……”。说完还是转过脸来,好奇着对方的反应。

      只看见潘必正站起身,凑向自己,“那,我想让仙姑你——”

      “啊?!”陈妙常心里一惊,难道他是说要我从了他?一下子起了身,脸颊热的发烫,紧张而羞赧得说不出话来。

      “呃,那个,在此再弹一曲怎么样?”对面的人一副惶恐样子,缩坐回椅子,哆嗦出这后半句话。

      失望,空欢喜,羞愧,气恼,一下子涌上心头。失误,陈妙常暗自悔恨,怎么可以报这样的希望,明明只是就说了几句话而已。而自己却这样的失态,若在对方那里降了分,可是怎么办才好。

      “听了佳音,烂俗的便入不得耳。听了先生雅奏,我还怎好献丑?”这是一句谦虚,也是一句气话,气恼自己被潘必正的言语耍弄。但潘必正要真是就这么放手不理了,问题就更麻烦了。

      “不会,不会”潘必正适时的给了自己一个台阶, “不要太谦,我定要请教。”说着便让出座位。

      陈妙常正巧看见潘生做个请的姿势,手里的折扇向外伸出,便随手有意无意的甩了下拂尘,轻轻扫过潘必正手里的折扇,也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翩然入座。

      “烟淡淡兮轻云,香霭霭兮桂阴。叹长宵兮孤冷,抱玉兔兮自温,自温”陈妙常幽幽唱着。这一曲《广寒游》也是精心选出来的,既符合自己出家人的身份,又十足的寂寞清冷。对方不是呆子,能用《雉朝飞》挑示自己,自然能听出《广寒游》的意思。

      果然,潘生眉头轻皱,振袖说道:“这也是出家人所弹的曲子,只不过,漫漫长夜,寂寞清冷,恐怕是娱乐性不足啊。”

      “潘相公您言重了,我们这种出家人,还有什么好消遣娱乐的。”陈妙常垂了头,幽幽说道。

      潘必正挂着轻笑,一双凤眼扫过,手中折扇轻摇,说道“这也难说”。

      “哎……”这凄凉地,冷落道观,哪管得悲欢离合?这清冷生活,熬下来的日子又有谁堪知?自己对面前的人儿芳心暗许,可他却说出此番话来。这到底是轻薄还是想带我离开?陈妙常便不由得心酸起来,便又垂下泪来。用衣袖抹了眼泪,却止不住的凄凉和怨恨。

      “我住这三清道观,清心之地,管不得别人离恨。云心水心,哪有那么多闲愁闷愁?这么多年春花开了落落了开,什么时候入过我眼?我日夜钟鼓磐声青灯黄卷为伴,哪有闲人敢如我座中?何况帐里?!你却在这时候怀疑我清白?我告诉你,你爱说啥说啥,愿意跟谁说就跟谁说,我冰清玉润,不怕你信口胡言!”一时间悲愤交加,妙常便顾不得矜持和礼法,把心里话一下子倒了出来。

      “仙姑啊——谁说这更漏声,这琴声怨声也两下没个凭准。只是怕这天气寒凉,露冷霜凝,两下寂寞,床冷衾寒。孤枕难眠时,倒是谁与你共温枕席?” 正以为潘必正能了解自己此时心情,可谁知却听他竟如此尖算刻薄,还满脸讪笑的凑过来,这已然是明白白的轻薄。

      我真心待他,他却如此对我,这可让人怎得可忍。妙常满心的欢喜到此时已然变成了气愤,恨不得再不见这个薄情寡义的男子。“潘相公,你未免也太过分了!你几次三番的嘲弄讥诮于我,可是你有意轻薄?!好啊,我倒是要看看你怎么跟你姑母解释!”

      “我知错了”,听见这句,妙常心里的火气顿时减了大半。听见他继续说,“我出言不慎冒犯仙姑,还请您慈悲心肠原谅我这少年心性。我这就告辞了。” 这火气也便消得差不多了,心里还是对他有情,才容不得他胡言乱语。既然对方知错道歉,这火气自然就没了。反倒是这“告辞”两个字变得刺耳,心里反而舍不得了起来。

      心一不舍,气势也就软了下来。“言语冒犯了。”一下子说了这么多气话,这会儿想起来又觉得失言。眼见得他迈出门去,不自主的便想要伸手去拦,手停在半空,终是搭在了门框上。自是垂了头,轻轻的说了句:“天黑路滑,你可小心点。”刚说出这句话便又悔了,外面明明是月色如洗,白地上有如灯照着一般,哪里有得天黑路滑。

      果然见那潘生讪笑着转身过来,搭着手说:“那,可否借灯一用?”刚刚说了无意轻薄,现在却又分明是借口讲话,恐怕这借灯还灯又要再来一出挑逗,却是当真的浮浪。转念又一想,他几次三番挑动于我,而此番又甛着脸求灯,莫不也是当真有心有意与我。这一想,好似西风吹走了心中因挑逗而起的愤怒疑云,又只剩下期盼情郎的少女心情来。

      “呸!你想的美咧。” 对面便是情郎,一双凤眼流光真是看着自己,怎能不红了脸,怎能不羞惭。妙常轻轻甩弄着拂尘,赶紧转了身,往屋里藏。听见潘必正脚步声出了楼门,又赶紧奔回到门边,守着门忘着他一袭青衫融入花下阴影,这才缓缓收回视线,关了门扉。

      惘然来到窗边接着观瞧那身影,却见这树下转来一点清影,心下一惊,不是那刚告辞出去的潘生又是谁!原来他没走,以为躲在花荫下便隐了身形,却不想正在这窗边看个清楚。心里一阵得意欢喜,也好,你意犹未尽,我便陪你到底。

      既定下心思,便自言自语,“这下听不见脚步声了,料想潘相公是回了书斋去了。”做出若有所思的样子,妙常慢慢踱到桌旁:故意提高了些声音,确保让窗外人听个真切。“不想那潘相公俊朗清秀,却也是风流成性。看他有情无情,讪着笑脸几次挑动,我又岂是不知。哎……”说到此处,妙常叹了口气,停下手中活计,转身望向窗外,“我也是逞强,明明想他恨不得耳鬓厮磨,可话到嘴边又怎么好意思应了他?可他,他又……”说着,言语里便带了哭腔。虽是有心说给窗外人听,可话到此处,又怎么不是伤情。抬手轻抹泪痕,低头收敛琴具。

      片刻沉默,妙常再次抱起琴,“让他假惺惺,让他言语轻薄,什么负心汉!我就是苦,我就是再想,我也要赶他出去!好嘛,你看着月明星稀,树影横斜,你看啊,你看啊,你冷清,我孤零,看谁比谁寂寞!”虽是嘴硬的话,眼泪还是落了下来,妙常抹着眼泪,心想窗外应该都听到了吧。心想自己也该歇了,还是告诉外面偷听的人吧,免得他霜冷露寒的等在外面;便幽幽说道:“这也不早了,我还是进去歇了吧。”又故意叹了口气,“哎,这心情纷繁,倒是谁人能知啊。”

      话音未落,便听得窗外有人清咳。果然是听的一字不落,妙常心里暗喜,偏要装出一副惊吓的表情。惊声疑问“欸?怎么有人?”

      果然又听到外面人声,便轻移莲步,顺理成章地轻轻挪到窗外,假装向外张望,恍悟般说道“难道是他?”对方果然答应。

      妙常心里得意,暗地里告诫自己不可在此功亏一篑,既然要装作强硬,便要做戏到底,忙是跌手顿足,对着窗外骂道“呸,你个混账坯子!”急忙往里走了几步,灭了灯烛。妙常并没走进屋去,而是静静站在原地,支着耳朵听见窗外意笑声得意,言语中有了结秦晋之意,才是放心的笑了。

      窗外风声又起,想必已是寒凉,屋子里虽然黑暗,看不清楚往里屋的方向,而妙常心里已经清楚明亮的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B面:陈妙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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