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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A面:潘必正 ...

  •   落榜后寄居在姑妈执掌的道观,生活异常冷清和无聊,到了半夜里不由得觉得孤枕难眠起来。前日里见过,白云楼有位道姑妙常,倒是长得如花似玉,言语交换,似乎有点意思。她既有心,作为男人又怎可无意。潘必正索性起了身在白云楼下走走,遇不见乃是天意,兴许遇见了便是机缘。这么想着,便转身走到了白云楼下。

      秋日夜晚的月是这般圆,明亮得地上有如洒了霜。远处依稀水面反射着破碎的银光,近处闲庭寂寞,树影竹枝,横斜遍地。有点凉,夜晚的清风穿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西风惊了落叶,又是扰了谁的残梦。

      琴声清脆,敲破了寂静,似有还无。风声交杂,隐约却是寂寥。

      这三更半夜,冷清枯院,能弹琴的除了妙常还有谁?当真是来对了。听她琴音里寂寞之感,端的是我当时没有会错意,这女子,耐不住寂寞咧。呦,连这楼门都是半开,这可不是请我进去?天意,这定然是天意,给我潘必正这个软玉生香的机会,放过了便是暴殄天物。

      不可太心急,潘必正暗自思忖,那道姑虽然有心,但若是太快逼急了她,弄砸了事情反而难看,今次我就先去试她一试。悄悄迈步进了楼门,故意赞叹一声“妙!”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让她听见。抬起头装作恍悟,好似自言自语“原来是陈道姑在此抚琴。”

      见陈妙常没有动静,潘必正一时间迟疑了一下。是对方无意,还是鼓励自己走得再近?犹疑只有一瞬,潘必正选择了后者。于是拨开帘栊,走得更近,到了妙常身后。从近处看这道姑真是美娇娥:长发乌黑盘做道髻,露出一截藕一般的脖颈,纤细可爱。削肩膀,细腰身,白色的道袍之下显得更是纤细妩媚。顺着身形往下,不由得遐想,不知这白袍之下有怎样一对双翘,轻捏起来会有怎样的反应。光看着反而意乱情迷起来,潘必正赶紧收回了心思,转到近前,提高了声音,抚掌叹道:“弹得好啊!”。

      看见对方匆匆站起,正看见一张鹅蛋脸,皮肤白皙,似乎吹弹可破;一双凤眼,更是千娇百媚,端的是好看。眼前的美人正硬着声音问自己从何而来,声音里带着些气恼,更是异常可爱动人。

      于是潘必正做了个长揖,贴附着说:“我月下散步,双脚不由自主的就走过来了。惊动了你,真是抱歉。”

      略微向前探着身子,潘必正在昏暗的灯光下观察陈妙常的表情。脸有点红,但不像是生气。又听见对方发问,“你来可不是为了听曲?”心里暗道,原来这道姑还在给自己提示答案。便堆下笑来,连声答道:“可不是的。我在那边花下听见曼妙琴音,歌声清亮,不觉得便跟着过来了,怎知是仙姑你在此抚琴。”

      潘必正故意不主动提起话头,只是问一句答一句,是想试探这道姑到底有多想留下自己。几句来往,已经基本确定了对方确实对自己有意,所以一直在延长对话,心里暗暗欢喜。忽听得对方说:“听闻先生指法精妙,操弄绝佳,不如趁此兴致,弹上一曲?”

      潘必正心道,乖乖,我才来几天,你怎么久闻我琴技高超?你还真想留我。好吧,本来我也不是生手,更何况琴还可以借琴挑动你一下,看看你到底是怎么个心思。但是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可以你说弹我就弹,而且总要谦虚一下,便说:“我只是略知,怎么好意思在仙姑面前班门弄斧?”说完,便缩了手,等着对方再请。

      果然,陈妙常马上说:“先生别太谦虚,今日我定是要请教一番。”

      潘必正心下欢喜,这美人心思坚决,下一步就要看自己怎么逗引她说出真心,从了自己了。脸上还是敛住笑,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真是把好琴”,潘必正没弹却先赞了一下琴。然后才拨弄琴弦唱了起来:“雉朝雊兮清霜,惨孤飞兮无双。念寡阴兮少阳,怨鳏居兮彷徨,彷徨。”潘必正特别选了这么一曲《雉朝飞》,先挑明了自己孑然一身,惨淡孤冷,表足了凤求凰之意。然后便要看对方怎么个对答了。

      果然听对方娇声问道:“先生正是盛年,怎么弹奏这种没有妻子的曲子?”

      “问得好”,潘必正等得就是这句,便顺着讪笑道:“我其实没有妻子。”

      “这也不关我事……”对面的女子脸上浮现红晕,转了身背对着自己,淡淡的说着。

      “那,我想让仙姑你——”潘必正站起身,凑向对面,说到这里,故意拖了一下长音,收住了下面的话语。若要说为什么,要的便是误会的效果。

      “啊?!”对方果然中套,一下子起了身,胀红了脸,紧张而娇羞中夹杂着喜悦和惊异。灯光闪烁之下,更显得陈妙常长得如花似玉。

      “呃,那个,在此再弹一曲怎么样?”潘必正故意做出退缩的样子,哆嗦出这后半句话来。故意要看对面会错意的羞赧。

      “听了佳音,烂俗的便入不得耳。听了先生雅奏,我还怎好献丑?”这又是一句台面上的谦虚,潘必正已经十分确定陈妙常一定会在下一曲里回应自己的问题。

      “不会,不会”潘必正离开座位,伸手做个请礼,“不要太谦,我定要请教。”

      “请”对方莲步轻移,走到琴边。

      此时潘必正手持折扇,低头做着一个请的姿势。忽然看见拂尘扫过自己的折扇,面子上却装作没有在意,心下却又是一喜,这不是给自己的暗示,又是什么!偷看对方也是一副什么也没有的样子翩然分开,自己就更不好表现出什么,便在旁边坐了下来。

      “烟淡淡兮轻云,香霭霭兮桂阴。叹长宵兮孤冷,抱玉兔兮自温,自温”陈妙常幽幽唱着。

      这是《广寒游》,确实是适合出家人的歌曲。只是这嫦娥恐怕是这女道士的自拟。潘必正何等聪明,怎能不一点就透。可就是这也,还是要再挑她一下,看她肯不肯从了自己。于是眉头轻皱,振袖说:“这也是出家人所弹的曲子,只不过,漫漫长夜,寂寞清冷,恐怕是娱乐性不足啊。”

      “潘相公您言重了,我们这种出家人,还有什么好消遣娱乐的。”陈妙常垂了头,言语间却有无尽的幽怨,讨人怜惜。

      潘必正看到对面的佳人便笑了,谁不知道观里的事呢?轻轻摇着手中折扇,说道“这也难说”。

      “我住这三清道观,清心之地,管不得别人离恨。云心水心,哪有那么多闲愁闷愁?这么多年春花开了落落了开,什么时候入过我眼?我日夜钟鼓磐声青灯黄卷为伴,哪有闲人敢如我座中?何况帐里?!你却在这时候怀疑我清白?我告诉你,你爱说啥说啥,愿意跟谁说就跟谁说,我冰清玉润,不怕你信口胡言!”陈妙常脸色从红到白,从羞赧到愤怒,声音尖利而怨恨,不管不顾的自说自话。她单薄的身躯轻轻颤抖,有若弱柳扶风,却更显风致。

      “仙姑啊——”潘必正多少意识到妙常的真的动了气,但依然不甘就此收手:对方不过一介道姑,还能强硬到哪里。若她只是装作气愤,若她只是玩弄矜持,还是待我再刺她一番。想着,便苦着脸,探过身来说:“谁说这更漏声,这琴声怨声也两下没个凭准。只是怕这天气寒凉,露冷霜凝,两下寂寞,床冷衾寒。孤枕难眠时,倒是谁与你共温枕席?”

      这话刚出口,潘必正便觉得有些过了;等看见妙常背过脸去,又愤然拂袖站起,心下便知不妙了。果然是惹毛了妙常,竟是要告到姑妈那里去要个解释。自己本是有意挑逗,看见对方一再配合就一路轻薄下来,但这话要是闹出去自己也怎么都不是理。于是赶忙做了长揖,连忙陪笑说道:“我知错了,我出言不慎冒犯仙姑,还请您慈悲心肠原谅我这少年心性。我这就告辞了。”转身便要走。

      正想着这番离去,却不知什么时候才是再见,再见又不知应是怎样面对。对方当真是无心?可这两次三番的答对又是什么?正犹疑着,半只脚迈出了楼门,却听得身后轻声娇语:“言语冒犯了。天黑路滑,你可小心些。”

      明明是月明如洗,又怎来得天黑路滑?这难道可是要自己留下来?潘必正迈出去的半步又收了回来,讪笑着搭着手,问道:“那,可否借灯一用呢?”

      “呸!你想的美咧。”言语虽然是不留情面,似是要赶自己出去。抬头却见妙常妙常一张笑脸却灿若桃花,轻摇手中拂尘,衣袖轻拂,转头不去看他。端的是欲说还休,欲拒还迎。一拒一羞,这低眉转身之间,这娇憨态,真是惹人怜爱的要紧。

      潘必正岂能不悟,领悟的笑容在一张俊脸上漾开。低了头,走出了门外,转进花影里才听见门扉关上的声音。潘必正暗忖,这道姑有情与我,已经如此明显。而我几番挑动,却又装作了生气赶我出来。这到底是什么心,我倒是要折回去再躲在这阴影里,看看听听她到底说了什么。想到此,潘必正不由得笑出了声来,这一笑,攀上眉眼,想收也收不住了。

      潘必正蹑手蹑脚刚藏到窗外树影下,便听见屋里自言自语,“这下听不见脚步声了,料想潘相公是回了书斋去了。”偷偷看那窗上映出来的人影,依稀是往桌旁,大抵是收拾东西去了。正想着,又听见里面人声,“不想那潘相公俊朗清秀,却也是风流成性。看他有情无情,讪着笑脸几次挑动,我又岂是不知。哎……我也是逞强,明明想他恨不得耳鬓厮磨,可话到嘴边又怎么好意思应了他?可他,他又……”欲言又止,这声音里竟也有着几分懊恼和哭泣,果然这陈道姑也是明白人,还是收了挑逗的意,这佳人早晚必是自己的怀中之物。潘必正喜上眉梢,头脑里勾画着此刻房内佳人娇羞懊恼,笑意便不可抑制的顺着头顶往下蔓延,真是全身的舒服得意。

      片刻沉默,潘必正贴近了窗户仔细聆听,生怕听丢了一个字,只听到妙常话音从哀怨忽然转成了愤恨,“让他假惺惺,让他言语轻薄,什么负心汉!我就是苦,我就是再想,我也要赶他出去!好嘛,你看着月明星稀,树影横斜,你看啊,你看啊,你冷清,我孤零,看谁比谁寂寞!”潘必正对照着窗纱上映出来的恍惚人影,脑内补足了此时陈妙常又羞又恨,又孤苦又寂寞的哀怨样子,怜惜疼爱之情纷纷上涌;得意之余,竟也自知唐突也歉疚起来。忽然又听得里面说,“这也不早了,我还是进去歇了吧。这心情纷繁,倒是谁人能知啊。”

      潘必正恨不得立刻跳出窗来大叫一声“我知!”却也知道这样唐突只会坏了大事。却也要让屋里面怀春佳人知道自己已经看穿了她的小秘密,便坏心的在窗外清咳两声。

      窗纱上人影晃动,马上听到里面惊声疑问“欸?怎么有人?”

      潘必正暗笑,便又应了一声。人影晃动,停在窗边,似乎是在张望,然后恍悟一般说道“难道是他?”

      潘必正一面看着窗上侧影,一面又应了一声。对方的强硬的假面被自己生生撕下,此刻定会是又羞又愧,想必是涨红了脸吧。低眉顺目间才更显得美人的风致,加上红云满颊,若能亲见,定然是美不胜收,即便如此,也足以让人心荡神驰。怎能不得意?怎会不受用?

      听见里面又羞又怒的骂道“呸,你个混账坯子!”人影纷乱摇晃,便隐入了忽然间的黑暗。潘必正心里暗爽:打是亲骂是爱,此时此刻谁不知道你这一句“混账坯子”和“情哥哥”是同一个词呢?这一个夜晚收获还真是丰富。想到不久便可美人在抱,忽又想到此般的境遇竟也和西厢的故事暗合。潘必正抚掌大笑,一发而不可收拾,叹道“真乃是天意不可违,而人力不可拒,正是少年秦晋!”。

      早秋的月色如水,夜风却是寒凉,潘必正打了个寒战,笑容却不曾被抹去半分,“天气还是凉了啊……”回身转入重重树影。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A面:潘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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