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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送她出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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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殿上,君臣议事。
丞相说:“陛下,前年江淮洪水泛滥,去年旱灾,今年又遭遇蝗虫,臣奏请陛下减免江淮三年税赋,让百姓休养生息。”
“江淮每年税赋占国库收入的三分之一,短了这笔收入,又该从哪里俭省呢?”
一位新入朝为官的大臣张安民站出来,拱手:“大梁近年来与周边国家睦邻友好,微臣认为,可以裁减各地藩王兵马,一来节俭军费开支,二来可以防止地方势力过大,再出现平承郡那样藩王自立的祸乱。”
“张卿言之有理——”
“混账!”皇帝话还未说完便被丞相大喝一声打断,丞相喝骂张安民,却把龙椅上的赵文徽吓得打了个哆嗦。
丞相大骂:“太和殿上,竟有如此昏庸之徒!本相治下,竟容你为官,是谁举荐你入朝的?”
张安民连忙跪倒在地。皇帝也被丞相的威势吓住。
这时,另一位重臣廖康站出来,朝皇帝拱了拱手,对丞相说:“天家面前,岂能高声喝骂?许相虽是监国,但终是臣子。殿上议事,众臣建议直言,何错之有?即便有错,圣明天子在上,自能辨别。难不成许相真如民间所言,做了‘许半朝’还不够,还要建一言堂?”
廖康的话像给了皇帝一颗定心丸,赵文徽坐定了身子,深吸了一口气,说:“藩王拥兵自重,向来是我朝心腹之患。裁减兵马之事,就交由廖卿和张卿二人主理,直接向朕汇报。”
太后的寝殿内,皇帝跪在地上:“母后,儿臣没做错。”
太后把一本书翻开,丢在皇帝面前:“你还记得这篇文章吗?”
皇帝见是《汉书·霍光传》,如五雷轰顶,身子软了。
汉武帝去世后,太子袭尊号,是为孝昭皇帝。昭帝年仅八岁,朝事全由霍光一言以决。昭帝成年后,霍光依旧霸揽朝政,长达十三年。昭帝去世,没有子嗣,武帝仅剩一子广陵王在世,本该为帝,但霍光废长立幼,废亲立疏,接藩王刘贺进京,立他为帝。刘贺即位仅二十七天后,就被霍光废掉,史称“汉废帝”。霍光再从民间找到皇曾孙刘病已,立为宣帝。
赵文徽趴在长凳上,宫人执杖,一下一下打在他身上。周围还有其他宫人围观。
“哀家罚你,是要让你谨记‘谨言慎行’四字。”
赵文徽忍痛握紧拳头。行刑毕,他站起身来,扶着腰臀慢慢步行回宫。
他明白太后的意思。他虽是皇帝,但身边却有一个霍光,随时可以把他废掉。
皇帝寝殿空无一人,赵文徽趴在床上,痛哭流涕:“废帝,朕就是个‘废帝’!”
廖康走进来,跪在床边:“陛下,许维钧霸揽朝政多年,目无君上,连太后和陛下都要忍气吞声,是臣下无能!是臣下无能呀!”
赵文徽一把握住他的手,说:“只要朝中还有廖爱卿这样的忠臣仗义执言,朕一定能夺回政权,亲临朝政。”
“臣肝脑涂地,匡扶大统!”
帅府接到朝廷要裁军的消息,连战气得大骂:“这才几年不打战,就把我们当成吃闲饭的了。如果不是训着这样一支军队,天下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
“林帅,绝不能裁军。”军师魏围说,“天下人都说您拥兵自重,我们堵不住悠悠众口,但宁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不能裁军。大梁外有北魏南萧虎视眈眈,内有各路藩王蠢蠢欲动,一旦裁军,必有战乱。”
众人商定,西州不能裁军。
三个月后,青州急报,南萧举兵来犯,青州十八座城池接连失守,朝廷却无兵可调。
“卫诚,你留在西州,守好北境防线!武青樱、李敢、连战,你们随本帅带兵去青州,收复城池!”
“弟子领命!”
危急之际,又是西州林帅按剑而起。
青州被连夺十八城,战事紧急,师父带着大师姐、三师兄、四师兄连夜出发。
我在府门前送他们离开,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青石路的尽头。
二师兄安慰我:“师父征战多年,从无败绩,他们一定能凯旋归来。”
我对着天上一轮圆月祝祷:信女许世瑶,愿一生茹素,只求师父师兄师姐能平安归来。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师父领兵到了青州南境,三个月内连战连捷,接连收复了八座城池,消息传回西州,从军队到百姓,无不振奋。
安兰跑进来:“姑娘,夫人来了。”
“阿娘!”我跑出去,抱住阿娘,眼泪流了下来,“我来西州这么多年,阿娘终于来看我了。”
阿娘轻轻帮我擦干眼泪,仔细打量我:“委屈你了,这么些年。”说罢,她又落下泪来。
“师父待我很好,林帅府上下也都待我很好。”我安慰阿娘。
阿娘点点头,说:“此次阿娘是奉旨前来,带你回金陵,备婚入宫。”
“怎么突然就要入宫完婚?”
我如坠深渊,我还以为,皇帝会让我作为人质久留西州,牵制我阿爹在朝的举动,同来的三千府兵还能监视西州异动,以此稳定朝堂和边关的两股势力。
“你如今年纪渐大,婚事不能再耽搁。你阿爹已求得陛下旨意,让你回京入宫完婚。”
“那师父……”
二师兄卫诚说:“我会写信把情况告知师父。”
“有劳卫将军。”阿娘说。
所有人都在忙着收拾行李。
我却只想在临走前,再好好看一遍林帅府,这个府邸,记录了我最美好的岁月。
走过前院,看着那株桃花树,会想起元宵灯会,共看西州繁华。演武场上,他曾教我射箭,带我骑马。书房里,他跟我说:“你有所学便是最好的尊师之道。”藏书楼是我待得最久的地方,我常常看书忘了吃饭,但他却从不会忘记到这里来找我。
我鼓起勇气,跑回房,对阿娘说:“阿娘,我在西州,受师父教导庇护多年,我想等师父回来,拜别师父再回京。”
“你师父在外打仗,归期不定,哪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
“二师兄已经写信快马给师父了,只要战事不紧,师父会回来的。”
“此次回京,有陛下旨意,圣旨岂容耽搁?”
“阿娘,圣旨只是让我回京备婚,并没有说什么时候入宫。十天,我们就等十天好不好?此去青州,快马来回,十天足够了。师父收到信,会回来的。”
“世瑶……”许夫人忧心忡忡地看着女儿,警惕地意识到她心里潜藏的情愫。
“阿娘,女儿从小没有求过您任何事,女儿求您了。您就让女儿见师父最后一面,当面拜谢师父授业之恩吧。”我知道,我此番入宫,师父镇守西州,我们此生可能都不会再见了。我只想在入宫前见他最后一面。
许夫人看着世瑶,女儿从小乖巧听话,就连幼时要被送去西州也没有哭闹过。能让她如此苦苦一再哀求,肯定是极为难的事。她被送来西州,又被送入宫,全是为了许氏一门,自己为人父母,竟从来没有顺过她的心意。
“罢了,七日后再启程吧。”
晚上,世瑶坐在窗前,对着天上一轮明月,想起往日师父说过的话。
那时世瑶年纪还小,每次眼巴巴地送师父和师兄师姐们出征,总是眼睛红红的。
三师兄李敢心疼地说:“每次出征,都是师妹孤零零一个人送我们走,师父却一次都没有回头。”
林盛听到了,停住脚步,第一次回头。
世瑶见到师父回头,连忙跟上来。
林盛看到世瑶委屈的样子,摸着她的头,对她说:“你送了我们这么多次,等你离开西州的那日,师父一定亲自送你,好不好。”
那时候,大梁和北魏议和多年,林家军在境内震慑各路藩王,谁也没有想到,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的南萧会突然发难。
世瑶忍着眼泪点头,看着众人离开的背影越走越远。
世瑶看着天上的月亮,心里默默盘算:快马报信去青州,五天路程。师父收到信,骑千里马回来,只需三天。林家军连战连捷,又有师兄师姐和军师在,他应该可以抽身。即便再有什么事情耽搁,五天,五天也完全足够了。
从第七天起,世瑶每日都等在帅府门口。
卫诚跟她说:“打仗的事情很难说,连战连捷的关头也不敢松一口气。但只要有机会,师父肯定会回来送你的。”
“嗯,战事要紧,我明白。”世瑶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很渴望师父能回来。
林盛这边收到快马急报,打开看完,半晌说不出话。
“信上说什么?”军师担心地问。
“世瑶奉旨,入京完婚。”
“那师父要去送她吗?”武青樱脱口而出,在她心目中,一直觉得师妹离开西州那日,帅府同门,特别是师父,肯定会送她的。
林盛沉默片刻,下令:“大军开拔,继续攻城!”
他目光一如既往地坚定。
世瑶一直等到第十日,从日出直等到日落西山,也没有等到师父回来。
西州城外,一片大漠黄沙都笼罩在夕阳红晕下。
府门前的车马早已备妥多时。
许夫人说:“再不走天就黑了。”
安兰扶着世瑶上了马车。
卫诚在车窗边,说:“师父和师兄妹们都不在,就让我代替他们,送你出城吧。”
马车启程,世瑶透过车窗,看着府门前“林帅府”三个大字渐渐落在身后。
金陵城外,马车停住。世瑶等人下车,早有宫里来的内侍和御林军在城门迎接,车驾仪仗一应俱全。
内侍官上前行礼:“小人奉皇命,前来迎接许姑娘入城。”
世瑶点点头,正准备入城,只听身后马蹄声隆隆作响,回头一看,大师姐武青樱带着一队骑兵粉尘仆仆而来。
“大师姐!”
“师妹!”武青樱在金陵城门口一勒缰绳,一跃下马。
“师父怎样?”
“师父已为大梁收复青州十八城!他特命我等赶来,献上十八座城池的降印,作为你的陪嫁,随你入宫。”
身后将士上前一步,跪倒在旁,双手托举木盘,上面稳稳摆着十八城降印,重若千钧。
世瑶看着眼前这十八方不同的城印,一时呆住。
“恭贺林帅又立战功!恭贺姑娘大婚之喜!”内侍和众将士躬身恭贺。
世瑶看着降印,恍若未闻,只问一句:“师父有没有受伤?”
武青樱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世瑶急了:“师父现在何处?”
武青樱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师父就在此处。”
世瑶抬眼,举目四顾,她往前走了两步,环顾四周,终于在一众士兵后的人群中,看到了师父。
林盛一直望着世瑶,见她看到了自己,微微一笑,朝她点了点头。
世瑶也笑了,她离开帅府时没哭,却在此时泛起了泪花。她向着军队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在御林军的护送下,带着十八方降印,走入金陵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