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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红丸 ...

  •   深夜的紫禁城夹道里肆意吹起的风混合着鸟虫的低鸣透着可怕的邪气,八月二十九日是客印月三十岁的生辰,自她十六岁入潜邸作如今突然贵为小太子朱由校的乳娘已经过去了快十五个年头了,头上无数的主子呵斥着的日子让她习惯了沉默寡言,身为乳娘的唯一期盼就是自己奶大的孩子有那么一点点的良心,这点也许是老天对她最后的怜悯,朱由校很黏她,虽然在潜邸的时候如今刚刚把年号改为泰昌的朱常洛只关心花天酒地的浪荡生活,对于自己的两个儿子丝毫没有关切之意,只请了一个师傅教导着他们念了三字经、千字文,之后便是放牛吃草。客印月是个地地道道的小妇人,丈夫死了作王府潜邸的乳母,那个时候她大字不识几个,只是陪着朱由校读书的时候也跟着认了两个,但她会说些对自己好的道理给朱由校,顶着忠孝节义的大名头。

      三十岁的生日,她想好好给自己私下庆祝下,可是风向突然就变了,当今新继位的皇帝突然取消了八月十一日的万寿庆典,接下来内宫里一片混乱,消息在太监宫女们中传着:新皇帝一病不起,大家当差都要小心。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王安今日午后匆匆来找她,告诉她最近皇上可能随时想见小太子,要她到时候一定陪着过去。

      “太子已近弱冠,我再跟着宫里的规矩不要紧么?再说还有李贵妃呢。”客印月搓着手问王安,自从李选侍变成李贵妃并凭借圣宠硬生生的揽下了照顾太子的名头,她就不得不更加小心谨慎生怕得罪了这个刁钻无比的主子。

      “这个时候没有忌讳,”王安压低声音道,“李贵妃这时候有别的惦记呢。”

      客印月在王府的十几年不是白白度过的,她从王安的神情中嗅到了什么左右看了看谨慎的问:“上面的病没有好转?不是说只是用错药拉肚子么?”

      王安脸色一变,他素来为人忠厚,在潜邸的时候也颇看得上客印月的谨慎寡言,有些话他本不该说,但他此刻被多日来的担心压得喘不过气来,竟鬼使神差的漏了口风:“上面情况很危险,今日已厥过去几次了,太医的意思只能拖着,但能拖多久谁也不知道。我只趁着上面喝了药歇下这点功夫过来提醒你,咱们在潜邸交情一场,你仔细当差,说句大不敬的话,只怕东宫出头的日子也不远了。”

      客印月脸上被压制着的神色还没有散去,远远的一个太监身影就凑了过来,这人客印月再熟悉不过,是皇帝新赏给她的对食魏忠贤,也算得上是王安手下的心腹了。

      “师傅,快点,内阁和几处大人已经到乾清宫门口候着了,”魏忠贤眼睛瞟了下客印月,如今情势不同,他不敢多作什么,只急急得叫着王安,“听说鸿胪寺有个大人要献仙丹。”

      王安赶回乾清宫,从角门进了内堂,郑太妃和李贵妃面容憔悴的站在龙床旁边,王安请安的时候偷眼看去,李贵妃眼角还挂着泪,魏忠贤路上已经告诉他皇上午后不是因为药力睡过去而是又昏迷了,太医方才刚刚撤了针。王安皱了皱眉,不作评论只叮嘱魏忠贤到外面去小心招呼候着的内阁重臣们,他本想让魏忠贤单独问问那个要献仙丹的鸿胪寺,仙丹是不是可靠,但转念一想眼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随他去了。

      直到四更天了,外面候着的老臣们一个个都打起盹儿来,脑袋一磕一磕的,龙床上的朱常洛才发出了一声微弱的乌鲁声响,郑太妃和李贵妃已经到小二房歇息下去了,只留着王安守在那里,他小心得凑到跟前连声唤着“皇上”。又过了一会儿朱常洛睁开了浮肿的眼皮,叹了口气,舌头打结一般问道:“内阁们何在?”

      鱼贯而入的内阁辅臣们跪在乾清宫的内堂里,一个个的对着坐在床上的朱常洛叠声恭维着“圣躬安泰”、“万万岁”之类的,但是他们心里面明白床上那个新皇如今已经是病入膏肓了,只怕上上下下还要有场大变动。

      朱常洛对这样空泛无用的恭维甚为厌烦,他急切地问:“有鸿胪寺官进药何在?”

      首辅方从哲回话:“鸿胪寺丞李可灼自称有仙丹妙药,臣等未敢轻信。”

      “有仙丹能治朕的病,尔等竟敢横加阻拦!”朱常洛大怒,“王安,你去召李可灼速速觐见!”李可灼本就候在外面,听闻皇上召见,忙理好衣冠举着紫檀木雕龙的小盒子跪倒御前。

      也许是感觉到死神已经在身边徘徊,朱常洛命快快进药。诸臣再三嘱咐李可灼慎重用药,朱常洛却不断催促赶快和药。红丸入口,仿佛有千万生命力注入到朱常洛的病体内,他本来咳喘哆嗦的身板儿归于平静,凹陷青灰的两颊也泛出了一丝血色,他感觉连日只是清粥药汤,肚子确实有些饿了吩咐传膳。

      真乃神药!退出去的内阁大臣们一个个不住的赞叹,乾清宫内堂里赶来的郑太妃和李贵妃也大喜过望。

      此刻在皇宫的另一角,客印月看着天,想着中午关于仙丹的说法,心里暗自嘀咕着,这个世道上真的有仙丹么?她的发髻因为风的关系有些松散,却别有一番韵味,而转角一个黑影悄没声息的靠了过来,一把将客印月圈在怀里,“印月,印月,想死我了。”

      “太子,有人!”客印月不用转身只凭那熟悉的怀抱和味道就知道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奶大的当今太子朱由校。

      “你太小心了,不过我喜欢。”朱由校已经是十五岁了,他像极了他那故去的生母王氏,眉清目秀,眼带桃花,生得一副风流倜傥少年的模样,他拉着客印月沿着小路直直得往他的寝宫内堂去了。

      “太子,请别……”客印月回过神来已经被朱由校压在床上,胸前春色尽显,朱由校正忘情的吻着,从她的下巴、脖子向更深的下面,“太子,王安今天来递消息,皇上随时可能传召您,我也要跟着过去呢。”

      “那我们就更要好好珍惜,”朱由校此刻满脑子都是眼前这位抚育他长大,教他成人合欢的风韵女子,哪里顾得上那个高高在上如今又病病怏怏的父皇,“印月,你知道的,父皇给我选的我都不满意,你才是我心头尖儿的人。”这话朱由校没有说谎,他如今也有妻房,但那些选来作太子妃的女人们个个是名门望族大家闺秀,那份一本正经那份刻板矜持,让他从心底里生厌,他不喜欢,不喜欢当什么劳什子的太子,他只珍爱两样儿,他迷恋的木工手艺和风韵魅惑的客印月。

      “太子,李贵妃如果过来……”客印月神经此刻仍旧绷得紧紧地,她嗅得到宫中紧张的气氛,纵然她渴望着朱由校的迷恋,这对于孤苦的她来说是多么美好的恩赐,但是她害怕出任何岔子。

      “你叫我什么?”朱由校狠狠咬了客印月耳朵一下,宣泄着不满,“听着,除非父皇突然召见,今晚任何人和事都不能拦下我,印月乖乖的。”

      “由校……”客印月对于青涩少年激烈磅礴的爱无法抗拒,今日不是有什么鸿胪寺的人献药么,应该没事,没事,就这样放纵吧,“由校……”她忘情的唤着少年的名字,积极地回应着他。天此刻开始亮了,晨光透过窗户照在这对天上地下身份之别的爱人身上,是的,少年太子朱由校是这样定位他和客印月的关系,他迷恋她,他爱她,他认为这个世界上最无私的爱他的人也只有她。

      “印月……”朱由校呢喃着她的名字,抱着她满足的睡去。

      客印月不敢贪恋睡眠,她只打了一个短暂的盹儿,就轻轻地起身,理好仪容,从寝宫的边门出去,一切熟门熟路,她必须赶在正午前到乾清宫的角门儿那里等魏忠贤,每日的这个时候魏忠贤会在那里透给她消息,这是从新皇病倒后二人求生存的法子,小心总归是好的。而魏忠贤今日却迟迟没有出来,客印月等了半天才有个生面孔的小太监溜出来,“客妈妈,师傅让我跟您说,今日上面精神好的很,只怕忙不能来了,要客妈妈放心回去吧。”

      小太监传达的没有错,病倒以来第一次睡得异常安稳的朱常洛今日精神好得惊人,他不仅能下床了,还能在王安的搀扶下在乾清宫的前院儿里小小的散步,而很快内阁首辅方从哲奉旨进得宫来,见皇帝居然稳坐在龙案前,气色确比前天好多了,方从哲总算略微踏实了一点。朱常洛和这位首辅简单说了几件事,便自己起身甩开王安在地上踱了几步,笑着对方从哲说:“方先生,你看朕明天是否可以临朝了?”方从哲道:“万岁果然圣躬大安了,这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且再将养几日,待龙体大康后再临朝不迟。”朱常洛点头应允。

      外面魏忠贤进来回鸿胪寺李可灼献药,朱常洛兴奋而急切地连声叫着“传,传,快传。”今天这粒红丸比前次的略大一点,色泽也更加光艳。朱常洛接过后仔细端详了好一阵,脸上露出了一种难言的喜悦。宫女捧上淡人参汤,朱常洛很快地就着参汤把药服下了。李可灼看皇帝服罢药,跪请他早些休息,朱常洛却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说:“用不着,朕今天精神很好,李爱卿献药有功,来日定当封赏。”

      客印月此刻正往朱由校的寝宫走去,皇上身体大好,李贵妃已经急不可耐的从旁伺候了,今日她很清闲,多和小情人在一起没有什么不好,为了那满身的红印,今日虽然酷暑,她仍旧穿着严实,走过这段石桥,寝宫就近在眼前了。

      “客妈妈。”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旁插了过来,朱由检站在那里玩弄着这扇,用异常犀利的目光注视着这个皇兄的奶妈,“这么急?不怕出痱子?”

      没等客印月作何反应,朱由检就丢了一块青色的小荷包过来,“别让我的气儿不顺,皇兄不是你唯一的主子。”客印月看着陡然出现,又快速离去的朱由检,小心得打开荷包,是个翡翠手镯,一看就是价值不菲,她从容的戴上,她明白朱由检的意思,更明白那个被王安撞见而未果的调情是朱由检和自己之间一个可怕的疙瘩,她从此小心得顺着朱由检,小心得躲着朱由检,祈祷着这个窘困的事情会随着朱由检的妻妾成群而随风而去。

      小宫女的消息是李贵妃一直在乾清宫,看样子也不会回来了,朱由校一脸坏笑的揽过客印月,“甭小心了,今日父皇大好,没有什么能拦着我们了。”折腾到三更,客印月看着熟睡的朱由校,总觉得今日心慌得很,她坐起来,穿好衣服,小心得想回自己的屋子,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如果待在这里等到天亮似乎要出岔子。刚走出角门儿,看着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的魏忠贤突然急急得冲过来。

      “快,快叫醒太子到乾清宫,上面不行了!”

      “这怎么可能?!”朱由校一边急急得换衣服,一边问客印月,“今日中午你不是说父皇大安了么?还在院子里溜达?”

      “我也不清楚,总之事出了,太子要小心应对啊。”客印月给朱由校理好衣衫,握着少年有些颤抖的手,安慰着,“我和太子一起过去。”

      乾清宫的内堂,面色紧张的李贵妃,哆嗦得太医,看样子朝臣们还没有被宣到,朱由校往床前挪了两步,跪倒请安。

      龙床上的朱常洛双目紧闭,嘴角在隐隐抽动,喘息急促,王安在他耳边大声回着太子来了,连喊了三次,朱常洛才有了反应,他睁开浑浊的双眼,枯瘦的手抬起来似乎要抓住什么,朱由校忙跪着挪过来,握住父皇的手,“父皇,孩儿在。”

      朱常洛吃力的乌鲁了几声,没人听得出来他说的是什么,王安大胆的揣测着,在他耳边回到“皇上是问内阁和朝臣?他们已经在路上了,很快就能觐见。”朱常洛闭上眼睛,喘了半天,仿佛在积蓄力气,半晌儿睁开眼睛,用尽气力得念出几个字,“要快,快!”

      等内阁辅臣、六部九卿掌院官吏进宫,朱常洛已经上痰了,只是还没有咽气,王安在那里抑扬顿挫的念着早就拟好的遗诏,宣布着朱由校未来的新君地位。

      “父皇,孩儿有一事相求,李贵妃照顾孩儿,当封皇后,以示庄重。”朱由校此刻却没来由的突然发话,这个请求让在旁的李贵妃兴奋地要发抖,群臣跪在那里言不可的声音响了起来。李贵妃期盼的看着闭着眼睛的朱常洛,皇后,皇太后,她贪婪的看着朱常洛,期待他的反应。

      而皇帝喉间一阵浑浊的声响后,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此咽气了。

      朱由校转身宣布:皇帝驾崩。

      哭泣哀号中,朱由校的目光对上了在阴暗角落里的客印月,她给他的是满意而赞许的目光。是的,李贵妃平素横行无忌,只要再加一把火,就是她罪有应得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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