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血剑》一只稳如老狗的猫

9、洛大人

　　“不叫阁主叫什么？”陆晴萱一听来了兴致，深棕色的双眸直勾勾地盯向洛宸，嘴角抑不住地就扬了上去。
　　……有时候人的癖好，总是很奇怪——她太想知道像洛宸这样身份的人，还会被叫做什么。
　　洛宸低垂一下眉眼：“只要不叫阁主，其他随意便好。”
　　蓬鹗立时会意，机灵道：“是，洛大人。”
　　洛宸：“……”
　　陆晴萱在一旁简直要笑得岔过气去。更要命的是，有了蓬鹗开的好头，剩下五个男人，包括闭着眼睛养伤的苏凤，全都打起精神跟着道：“遵命，大人。”
　　洛宸的脸上早已没有了任何表情，她索性把眼睛闭上，连看也不看这几个人。陆晴萱伸手扶上洛宸肩头，边拍边憋着笑道：“大人就大人，大人挺好。”
　　洛宸这时睁开眼睛觑向陆晴萱，脸上表情虽有些无奈，但也极尽温柔。

　　笑闹过后，有了片刻安静。洛宸顾念蓬鹗几人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且后面不知还会遇到什么，便命他们停了棹先做休息。
　　江水平静，行船在微风细浪的江面上半行半泊，倒也漾出几分惬意。
　　陆晴萱闭着眼睛小憩一会儿，仍旧不能安睡，便轻手轻脚地朝着旁边的冷香靠了过去。
　　“……洛宸。”
　　“嗯？”
　　陆晴萱知道洛宸也没有睡，压低了声音轻轻问她：“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何凭我一块玉，就能找到沥血剑？一块玉和一把剑，会有什么联系？”
　　“不晓得，我只是奉命行事。”洛宸据实以告，但是又在后面追问了一句，“晴萱，你可有仔细瞧过自个儿的玉？”
　　陆晴萱被洛宸问得一怔，心道你这不是废话，家传的玉她怎么能没瞧过，嘴上却还是一本正经：“我以前对着灯光看过，不过多数时候都随身带着，不经常拿下来把玩的。”
　　“那可有瞧出什么，比如纹饰之类？”
　　陆晴萱原本以为，这块玉之所以被拿来传家，大抵是因着玉石质地不错——玲珑通透，润泽温滑，却从没想过上面的篆纹会有什么奥秘。此番经洛宸点破，她再一加回想，终于觉出来些许端倪。
　　洛宸此时又道：“先前替你捡玉时我已然摸过，玉石篆纹处不甚平滑，有很多锯齿状的边痕，如果是在雕琢之初就篆刻上去的，想来合该同那玉一样温润，而非现下这般。”
　　“你是说，这些篆纹是最近才刻上去的？”
　　洛宸看着陆晴萱，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央着陆晴萱把玉取下，仔细又看了一番，一边看一边伸出手，纤长的手指沿着篆纹脉络细细游走。她沉思片刻，而后问陆晴萱：“船上可有纸笔？”
　　“做什么美梦，咱们是逃难，不是游山玩水，我能想着带银钱出来就不错了。”陆晴萱笑答，转头敛了玩性，“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目前只是猜测，具体如何，还需有了纸笔将其拓印描摹下来才能定论。”
　　“那明天找个镇子，上去买些纸笔，顺便补充点给养。大家都一天没吃东西了，你们一个两个又伤得不轻，赶路之事不急在一时。”
　　“嗯。”
　　“对了，我还想带你去一趟裁缝店。”
　　“做什么？”
　　“你那件白衣又染上血了，一时不能穿，现下身上这件宽宽大大的委实不妥帖，想给你买几身新衣。而且……”
　　“而且？”
　　说到这里，陆晴萱突然对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偏生洛宸还顺着她的话往下追问。
　　陆晴萱只好硬着头皮往下道：“而且……而且你……穿白色的……好看，所以……”
　　“所以？”
　　“就是……因为……”
　　“因为？”
　　说到后面，陆晴萱已然语无伦次了，声音小得连她自个儿都要听不见。她抬手朝着自己的面颊一连拍打数次以求冷静，掌心过处，皆是一片滚烫。
　　她觉得自己真是疯了，从见到洛宸开始她就产生了一种感觉，一种二十三年不曾体会过的感觉，甚至这感觉让她一度觉得羞耻又荒唐。
　　洛宸垂眸饶有趣味地觑着她，将她每句话最后两个字都逐一重复一遍，最终恍然若悟地得出来一个结论：“晴萱，你是否想说，‘而且我穿白衣好看，所以你想买给我，因为你先前说过要养我’？”
　　“……”洛宸语出惊人，陆晴萱听得一愣，忽然又意识到船上这么多人，听见听不见都太丢脸，不由得恼羞成怒，“你……你胡说八道！”
　　……简直是胡说八道！！！
　　她悻悻地从洛宸身边挪开，像急着逃离一片危险的湖泽，可终究又忍不住，还要悄悄地回头再看一眼，见洛宸已合上眸子小憩起来。

　　第二日卯时，陆晴萱在睡梦中被洛宸摇醒——昨夜她起初亢奋，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后来又不知怎的就入了梦乡。她抬起不曾受伤的左手揉着惺忪睡眼，看到不远处的岸上人影绰绰，听着隐约不绝的叫卖声，再加上还有几艘小船停在岸边，恍然想起今天要做的事情。
　　蓬鹗早已将船泊好，回头又去照料另外五个受伤的兄弟。洛宸见他忙上忙下的模样，不免替他觉得疲累，正伸手想去帮他一帮，谁知他竟像受惊的小兽一般跳开，还连连摆手，一口一个“不劳阁主”。
　　“是‘洛大人’。”陆晴萱不知怎的就想起来了这一茬，笑呵呵地接话过去，“你那手快趁早别摆，仔细你家大人给你剁了去。”
　　蓬鹗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还被陆晴萱唬得一个愣一个愣的。他呆呆出神的工夫里，洛宸已然伸手将腿受伤不方便行动的驹铭杉搀了起来。
　　驹铭杉伤在左腿，整个身子自然情不自禁地会向右侧压去，这一压便将身子的重量压在了洛宸右手上。
　　陆晴萱猛然想起洛宸右肩上还有一道被枭划伤的伤口，于是赶紧上前，从洛宸手里把人要了过来，朝洛宸迭迭摆手道：“还是我来吧。”
　　洛宸将目光停在陆晴萱的身前片刻，确定她用的是左手便没有作声，待几人全都下船上了岸，才淡淡地对陆晴萱道：“你不怕，我将你的手剁了去？”
　　陆晴萱一听，当场差点吐出老血，心里更是直直叫屈——这女人，心眼儿也忒小了吧！

　　进了镇子，陆晴萱先同洛宸去了裁缝店，她始终觉得像洛宸这般标致的人，穿一件如此随意的衣服着实大煞风景。偏生洛宸不甚在意，对她而言，穿什么不重要，干净就好。
　　挑挑拣拣，洛宸到底还是选了两件白色外衫。陆晴萱选了青色和湖蓝色的各一，随后，她又将中衣、中裤、贴身亵衣，乃至过段时间可能用到的御寒斗篷各置办了几身，这才从裁缝店里出来。门口，六个大男人正站在原地等她们，蓬鹗怀里还抱着洛宸吩咐他去买的笔墨纸砚等物事……

　　“好了，要紧的都买齐了，咱们去别处看看吧。”
　　“……晴萱。”
　　“嗯？怎么了？”陆晴萱正走在头里，忽听得洛宸在后面叫自己，便停了脚步回过头，但见洛宸站在自己正后方，神色较之先前突然凝重起来。陆晴萱心里不由得一个咯噔：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堪等着洛宸往下说，谁料她竟然道一句：“今日所用去银两，且记在我账下，日后还你。”
　　“……”陆晴萱感觉自己真的要吐血了，她现在绝对相信，洛宸昨日所言要饭一事绝非儿戏。

　　在镇子上逛了大半日，又添置了不少可能用到的物事，除了食物和水，甚至还有治疗内症外伤的药品。陆晴萱出来时将家中银两全都带上了，如此一番下来竟也耗损许多成。尤其是陆晴萱心善，给六个男人也一人买了一身衣服，感动得六个人就差抱着陆晴萱痛哭流涕了。
　　眼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就要匿到山后，一行人开始往泊船的方向走。
　　残阳余晖，斑驳在微微荡漾着的江面上，金丝银线一般。秋风裹挟着晚霜隐隐送来，陆晴萱被这风吹得有些心游神晃，想到白天采买时的情景，转头笑问洛宸：“你们绛锋阁不是在江湖上挺有名的，你又是阁主，今日怎的我看那些卖东西的，好似都不认得你。”
　　“不认得我，很好。”
　　“嗯？为什么？”陆晴萱不解。
　　洛宸没再继续说下去，倒是蓬鹗深意一笑，答道：“认识阁主的人，都成了死人——陆姑娘，活着可比死了好。”
　　“未必，你看我不就活得好好的。”说着，陆晴萱情不自禁又想起那日洛宸替她挡剑的情形，心底暗叹缘分当真奇妙，错过与不错过，都微在毫厘间。
　　她又有些把持不住要看洛宸，一抬眼发现她也正勾着眸子看自己，眉尾弯得有些明显。陆晴萱惊觉自己话又说多了，赶紧撇开眼神假意闲顾，看似无意地对蓬鹗几个人道：“还有你们，不也活得好好的。”
　　陆晴萱自认为这番掩饰天衣无缝，谁知洛宸听了，反而低声笑起来。
　　这笑声很轻，很柔，但听得出发自肺腑，陆晴萱前一刻还尴尬得不得了，下一刻竟又感觉要迷醉了……

　　“停！”
　　尚有十数尺到泊船的地方，洛宸突然挥手示意众人停下来。陆晴萱停得慢了些，径直拥了前面那抹冷香一个满怀。
　　她从洛宸身后晃出身子，顺着洛宸的目光看去，见蓬鹗和谢无亦两人已经握着长剑，向江边草丛中一团扑地的黑影挪了过去。
　　片刻后，“阁……大人，他还活着。”
　　陆晴萱这才看出，那居然是一个人。走近瞧，他全身上下布满了血口，连右手手筋都被硬生生挑断，也不知道先前得罪了什么人，居然被折磨成这般模样。
　　“他的手，废了。”洛宸蹲下身看了片刻，颇有惋惜道，“看他右手上的老茧，剑术造诣少说也有几十年。”
　　“几十年！”陆晴萱又看了看地上倒着的男人，“他才多大？”
　　怎么看，也不过三十岁吧。
　　洛宸摇了摇头，又抬眸看了看四周环境，当即下手翻查受伤男人的衣服。陆晴萱一度觉得场面要失控，正要说“你堂堂阁主，能不能别如此不注意形象”，结果转头工夫，洛宸已经把男人的上衣褪下了一半。
　　所有人都看到，男人的肩头上有一个篆体刺青“藏”。陆晴萱不明白这个字有什么，洛宸却看得入了神，良久，终于低沉开口道：“他是藏兵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