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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镜湖医庄 ...

  •   洛宸伤重昏沉,睡了不知几多时辰,只隐隐觉得有风掠过面颊。秋风素来萧瑟,深秋的尤甚,但此时的她却不觉得。
      腹部的伤口很深,几乎被长剑洞穿。陆晴萱先前恐再有人追来,急着离开,也只是用最简单且粗糙的手法替她止住了血,不曾细致处理,是以,她有些发烧。此时这清凉微寒的风吹在她灼热的脸上,反倒让她能舒服些许。
      躺了许久,洛宸神志微微清醒,隐约听到蓬鹗同另外几个绛锋阁的人低低地说话。她缓缓睁开眼睛,眸子里朦朦胧胧落满了星光。
      已经夜了。
      她的手轻轻动了下,舌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残留其上的血腥中夹杂着一点草药汤的苦涩。她轻轻喘息着,随后不被人觉察地,安静地打量起自己的处境来。

      空气中隐约有水汽扑面,还有水波冲击在木板上的声音,洛宸凝听了一会儿,基本可以判断,她此刻应是在船上。
      船不会很大,不然不会看上去被挤得这样满满当当;但也不会太小,否则载不下他们这么多人和这些东西,行至中流势必颠覆。
      而她自己,约莫也应是正躺在某件被架高的物事上,像这般平视过去,目光恰好能与坐在船舷处的蓬鹗的下巴齐平。

      江水携带着小舟,一路顺流而下,天空密布的繁星散落在江水中,像是在江面上铺开一层碎银,斑驳闪耀。行在这样江面上的人,总会消逝掉一部分紧张之态——蓬鹗他们此刻尽皆如此。
      只是,洛宸思虑颇重,仿佛十年来被她省略掉的言语,俱都化作了她的万千思绪。因着先前流了太多血,体力透支得厉害,她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一些零零散散的事情。现下稍觉安逸,她的思绪便又似惯常那般活跃起来。
      这会子,恐是乱得更紧了。
      她重新阖上眼睫,任过往的零星碎片在脑海里上演,直到感到有人凑近了她。
      那人动作很是轻灵,在自己滚烫的额头上敷了一条被水浸得湿润,冰凉沁心的软巾,随后又用柔嫩的手在她的额角细致整理了几下,一阵淡淡的体香也随她这一番动作,乘着风钻进洛宸的胸膛里。
      那是女人身上的香气,很清淡,有点像初春时分梢头梨花清甜的花蕊,好闻极了。
      她知道这人就是陆晴萱,但她并没有睁开眼睛,看上去似乎仍在沉睡,唯有在心底默默垂叹。

      陆晴萱在洛宸身边待了一会儿,其间,又动手查看过她腰腹间的伤势,替她换了一次额头上的冷巾,才起身离开。
      洛宸的心里已然杂陈了太多滋味,那些过往画面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她的心,让她渐生出一种其实并不需要有的愧意。
      十年光阴,弹指一瞬。这十年间,她效命于戾王,执掌绛锋阁,从来都是以服从命令为首要原则,哪怕撇开是非也不会在任务上出现任何纰漏;但是今天,她却因着陆晴萱,动手杀了绛锋阁的人,公然站到了戾王的对立面。
      荒唐!真心荒唐!
      一想到这儿,她就觉得有些意念昏沉,似是这些纷繁复杂的思绪正在极大地消耗着她的精力,妄图从内里将她榨干。
      她越发觉得疲累了,就这样闭着眼睛,不一会儿竟再一次昏睡过去……

      耳边风声渐弱,身下那块冷硬的门板想是也被人换掉,变得十分柔软。洛宸长久煎熬的身体渐渐感觉轻松了许多。
      然而紧接着,她忽地感到一阵皮肉被撕裂的痛楚,好似正有人从她的左腹中向外掏什么东西。
      冷汗顿时滚滚而下。
      那种感觉很是真实,她一时还不能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只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大有任人宰割的身不由己。
      苦痛自是不消多言,但那双在伤口上折磨的手动作轻柔,已经在尽力帮她减轻着疼痛与不适。
      在这样的感觉中,洛宸慢慢镇定下来,意识也渐渐清明。她晓得应是陆晴萱在救治自己,想是不会做将她肢解那般残忍的事。

      蓬鹗时不时帮洛宸擦去额头和脸上的汗水,转头再继续给陆晴萱打下手。过了片刻,陆晴萱才终于将先前塞在洛宸伤口内的布条尽数取了出来,同时,与之凝固在一起的创面也再一次被撕裂,渗出猩红的血。
      汗水淋漓着,洛宸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眉头也很快蹙成了疙瘩。她在昏睡中都不忘记与所有的不适对抗,仿佛隐忍,早已成了刻在她骨子里的坚强。
      清理创面,缝合伤口,上药包扎……陆晴萱将这一切做得如行云流水。待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她替洛宸盖好了被衾,暖了房间,还揉了会儿她拧在一处的眉头,才叫着蓬鹗带上门出去。

      之后洛宸便一直昏睡,不知道是因为身上的伤,还是心上的郁结所致。直到离开受伤之地后的第二日下午,她才在窗外几个人隐约的交谈声中醒来。
      洛宸的武功和内息俱为上乘,五官百感自是要比一般人通透敏锐。窗外说话的人离她休息的房间不是很近,说话声也断断续续、朦朦胧胧,但她已然能够听到并且醒来。从这一点来看,也算是从重伤后的虚弱中缓过来了。
      腰腹间仍旧涩麻胀痛,但已不似先前那般难忍,洛宸将左手抚在上面,隔着新被人换上的干净中衣,可以摸到那里裹缠的厚厚布料。
      她试探着用了些气力,从床上缓缓坐起来靠在床头,细细将房中摆设和陈列物事打量了一番——
      一套桌椅板凳、一张床,一个放满了瓶瓶罐罐的小型落地架柜,顶部平坦且空旷,故月正静静地躺在那里,与她这个主人隔着桌子对视。
      窗外的人声还在时不时传来,洛宸一时好奇,抬起手轻轻将窗户撑起一条缝,目光穿过那条缝隙向院子里望去。
      院子虽不是很大,但还另有两座房子,其他的都和先前看到的那般相似,应该是一块块的药田,只是面积要小很多。
      蓬鹗正站在陆晴萱面前,手里握着一杆锄头,脸上笑得殷勤,不知道在同她谈论着什么。陆晴萱倒也不甚拘谨,一边拿着一棵草药,一边同蓬鹗讲着,神情格外专注。
      这般看了一会儿,又见另外一个男人跑了过来,擦着头上的汗对陆晴萱说道:“陆姑娘。那边的地已经给您耙好了,还有什么吩咐?”
      “哧~”洛宸到底没忍住,她一边轻笑男人的憨拙,一边已心下明了,陆晴萱定是将他们尽数“制服”了。
      这一次,绛锋阁输了,输得甚是彻底!
      她掀开被衾,小心翼翼地下地,因为许久没有直起过腰身了,刚刚站定时,不免疼得皱缩了眉头。随后她披上了那件染了血的白色外衣,身形略显踉跄地走向房门。

      门轴转动的轻响,几乎与女人的低咳声同时传来,众人谈话的声音也随之戛然而止。
      洛宸站在门口,手扶在门框上有那么一丝羸弱。
      蓬鹗和陆晴萱闻声最先向她投来目光,随后,才是另外六个男人从不同的地方钻出头,一脸虔诚且恭敬地叫道:“阁主!”
      “阁主,您怎么起身了,陆姑娘说……”蓬鹗目睹了洛宸疗伤的全过程,晓得她伤口深浅,见她这样草率下地,不禁担忧问道。
      洛宸抬起手以示无碍,兀自往前挪走了几步,眼睛倒是瞬也不瞬地盯着陆晴萱,有礼道:“陆姑娘。”
      “……”陆晴萱方才还谈笑自如,怎知见了洛宸,突如其来的压抑和窘迫,居然毫无征兆地就将那份从容碾压得一干二净。
      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怔了片刻,开口道,“你是不是……在怨我使唤了……”
      “陆姑娘,”洛宸依旧是那般清冽语调,但也甚是温柔,“你可怨我?”
      “……”陆晴萱被她莫名其妙的话搞了一头的雾水,又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的手腕,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她原是指先前对自己动手一事。
      事实上,陆晴萱本就没有怪罪洛宸之意,毕竟最后,还是洛宸替自己挡住了那致命一剑。她是行医之人,心肠本就柔软,只是没想到洛宸会对这件事如此介怀,一时便起了玩兴。
      她装作不悦地向前小踱几步,在洛宸面前停当,因着身高比洛宸矮了约有半头,只好仰着头说道:“怨,怎能不怨?”
      果然,她话音刚落,就从洛宸墨色珍珠般的眸子里捕捉到了一丝落寞,顿时觉得有几分得逞。她紧接着唇角一勾,笑得有几分狡黠,在洛宸伤口处轻轻一点:“不过,你也付出了代价,我平衡了。”
      她说话时,声音轻柔得让人感觉似是漾在了水波里。陆晴萱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脸色略显苍白的女人,心神恍惚;洛宸一时也怔住,垂眸停留在陆晴萱柔美的脸上,有些失神。
      没有变,她还是和十年前一样漂亮,而且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洛宸的薄唇轻启,当是有话要说,但终究又好像有所顾忌,那话也就变成了一句可有可无的问询:“陆姑娘出手相救,不怕洛某是歹人吗?”
      “原来你姓洛,洛阁主?”
      “洛宸。”
      “陆晴萱。”
      两个人的对话十分简洁,却莫名在中间生出一种心照不宣的感觉。洛宸听这话中意味,又想起方才问的那句话,终于释然一笑。
      “敢问陆姑娘,此为何处?”
      “疗伤圣地,镜湖医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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