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八、旧梦新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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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沈钰天睡在床边的长椅上。
分开整整一周之后，他终于能与江荼蘼同处一室过夜。
虽然沈钰天早已遗忘过往，但看着恋人恬静的睡颜，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满足和安心感充盈心间，让他睡得比平时踏实了很多。
踏实到久违地做了一个过去的梦。
沈钰天梦见了两个片段。一个是他的视角下与江荼蘼的初遇，另一个则是他们交往一周年那天发生的事。
事实上，沈钰天眼中的初遇，并非江荼蘼印象中的初遇。
偶像剧对一见钟情的桥段情有独钟，几乎演遍了各种情境下男女主的一眼万年，而沈钰天对此始终嗤之以鼻，并坚定地认为这不过是剧组为了多发点工业糖精，只能省去塑造主CP感情的篇幅和时间而做出的退让。
一见钟情，钟的往往是人类身上最具欺骗性的部分——皮囊。
沈钰天自认他不会如此浅薄，因而每每看到诗词文赋中出现类似的语段，都会不自觉地皱一皱眉。
不过，开过地球OL的人都知道，玩家在大号上立的所有flag，都会被GM和系统用最直接的方式应验。饶是沈钰天算当前的版本之子，也不能免俗。
五年前的沈钰天还不是教授，只是个普通讲师，一个星期两门课，几乎每天都要上课。
那天傍晚，他刚结束第二节课，提着一公文包的学生交上来的期中论文，脑子里不断回放之前课上看的其中两篇的内容，满心疑惑——
《我的学生明明看着那么聪明，为什么写出来的论文比珠穆朗玛峰上的空气更浅薄》
就是在这个时候，沈钰天转过高高的教学楼，面前是校内才挖好的人工湖，湖边有一条长长的木桥，直蔓延进大片柔白的芦苇丛中去，又停在横于岸边的乌蓬小船前。
此时，乌云遮蔽了天边仅存的余晖，微雨沥沥如珠，湖面上涟漪起伏扬落，正合了《滁州西涧》中那句“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可沈钰天并没有着眼于这副诗情画意得值得写上两篇散文的风景，因为他的目光怔怔落在了那个撑伞的少年身上。
彼时，江荼蘼和几位文学社的社友，穿了一身魏晋风的宽袍大袖，天青色衣摆掠上摇晃的船头，伞面倾斜，迎着身后清冷写意的风涛波光，在一湖涟漪上落下半个剪影。
#一见钟情，钟的往往是人类身上最具欺骗性的部分。#
#沈钰天自认他不会如此浅薄。#
沈钰天定在原地，只有这一刻，再想不起别的东西，静静望着那只小船悠悠荡向远方。
这个场景，后来出现在了沈钰天给校内文学报投稿的杂文上。
江荼蘼看过这篇杂文，却不知道他笔下“惊鸿一瞥”的人是自己，交往后还拿这事问起过他。
但沈钰天觉得，自己那时大概真是蠢到家了，竟因为杂文写得不如预想中好，便没有告诉他这件事。
梦境到此告一段落，沈钰天短暂地惊醒片刻，撑着额头呆了一会儿。
他抬头看看窗外，夜色深得犹如一团浓墨，枝头挂起半轮白盈盈的光亮，月色柔和地照进病房，笼在江荼蘼身上。
沈钰天披衣起身，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把他搭在外边的手放进被子，再掖紧被角。
做完这些，他才回椅子上躺下，闭上眼的瞬间，困意适时袭来。
这次的梦就不那么美好了。
和江荼蘼交往一周年那天，沈钰天临时有个研讨会，之前说好的一起吃大餐的计划只能推迟到第二天。
这回沈钰天有吸取生日时的教训，提前买好礼物，并一过零点就送到恋人手里，哄得他眉开眼笑。为此，江荼蘼不仅没有责怪他不能陪自己吃晚餐，反而在研讨会结束时开车到学校接他。
不巧的是，江荼蘼一到学校，就亲眼目睹了自家男朋友的被表白现场——准确的说，是收情书现场。
“我对你的感情，用语言说不清楚，我将它们写在了这封信里，希望你愿意看看，哪怕只看一眼。”
那人背对着江荼蘼，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一个颀长清瘦的背影，以及听见送情书的人低沉含笑的嗓音。
沈钰天看着当时的自己接过情书，还未想起这封情书最终的归宿和江荼蘼的反应，眼前的画面忽然一闪，变成了回到家后发生的事。
梦里的沈钰天一手拿着情书，一手攥住江荼蘼的手腕，在后者皮笑肉不笑的注视下赏析起情书内精妙的语句用词和充沛的情感表达。
字正腔圆，声情并茂。
“……”
沈钰天硬生生被自己蠢醒了。
他吓出了一身冷汗，猛然抬头，却发现窗外天光大亮，而江荼蘼已经不在病床上了。
“荼蘼？”
沈钰天擦了擦额前的汗水，疑惑地从长椅上下来，穿上昨夜用来充当被子的大衣，在病房内外找了一圈。
四下都没看到江荼蘼的人影，他又见被子叠得整齐，担心江荼蘼一声不吭地抛下自己单独离开，不免有些焦躁，拿出手机就想给江荼蘼打电话。
这时，有人从身后拍了他肩膀一下：“沈钰天，你干嘛呢？”
熟悉的声音陡然在耳边响起，沈钰天连忙回头看去，见到是江荼蘼，才微微松了口气。
“你去哪儿了？”一边问，沈钰天一边下意识接过他手中的热水壶，然后便察觉自己问了句废话。
“去打水啊，卫生间里没热水，我想洗把脸，但水太凉了，冻得手疼。”江荼蘼往手心哈气，搓着手往病房里走，“医生不是说我今天可以出院了？那洗漱完就去办出院手续吧。”
“……嗯。”沈钰天垂下眼帘，睫毛在幽静的眸底打落两弯阴影。
十分钟后，两人一起离开病房，到结账窗口办理手续。
费用由沈钰天出，这是他坚持的，江荼蘼拗不过他。
从医院出来，清晨的空气冷而清新，江荼蘼深吸一口气，寒意渗进四肢百骸，他顿时神清气爽，疲惫尽消。
“走吧。”沈钰天偷瞄了一眼他神采奕奕的面容，心中揣着的不舍逐渐酝酿深重，面上却只是不动声色地找借口与他多相处，“我带你去吃牛肉面。”
“我不……牛肉面？”
江荼蘼猜到了他的请客套路，却没料到自己会被打动。
他想起昨夜只尝了一点，梦里都在念念不忘的牛肉面的味道，立刻决定暂时放下原则，一本正经地点头：“好啊，不过这次我来请你，就当是感谢你救我狗命。”
沈钰天幽深的瞳眸亮了亮，浮起淡淡的笑意：“好。”
于是，恨不得把“离沈钰天远点”刻烟吸肺的江荼蘼毫无悬念地败倒在美食之下，口嫌体正直地再一次坐上了沈钰天的副驾驶座。
牛肉面店离医院只有五分钟的车程，开在一条狭长的窄巷里。
沈钰天把车停在路边的公用停车位上，随手锁车，领着江荼蘼进了窄巷，一路走到那间小小的店面前，一股浓香伴着热气扑面而来。
江荼蘼吸了吸鼻子，眼睛一亮：“好香！是卤牛肉的味道！”
说着，他小跑上台阶，跨过门槛跑进店里，和端着一大盆卤牛肉从厨房出来的老板娘打了个照面。
“客人早啊，先去找个位置坐吧。”老板娘一愣，反应过来后扬起灿烂的笑脸，“桌上有菜单，想吃什么跟我说一声！”
老板娘是南方人，口音温软中还带一点鼻音，听她说话自然而然便感觉和善可亲。
江荼蘼应了一声，快步跑到最近的双人座前坐下，拿起只有两页的手写菜单仔细看了起来。
很快，沈钰天便也坐到他对面，屈指敲了敲桌子：“想好要吃什么了吗？”
“嗯……就吃牛肉面吧，再来一盘脆萝卜和一杯酸梅汤。”江荼蘼看来看去，也就牛肉面比较合胃口，“你呢？你要吃什么？”
沈钰天随口道：“跟你的一样。”
“行。”江荼蘼知道他对吃食不在意，便没有多问，“老板娘，两碗牛肉面、两盘脆萝卜，再来两杯酸梅汤！”
老板娘笑着应道：“好嘞！”
菜上来还需要一段时间，江荼蘼掏出手机查看几个社交软件上的新消息，顺手发条自己出院了的朋友圈，在底部附上一篇“熬夜的十二个坏处”的文章。
“荼蘼。”沈钰天冷不丁喊了他一声。
江荼蘼下意识回道：“啊？什么事？”
“你记不记得……”沈钰天双手交握，不自然地紧了紧，“我之前在校内文学报上发表的那篇杂文？”
“……啊，记得。”江荼蘼的语气一下变得比飞机场还平，“你把你的‘惊鸿一瞥’描写得天上有地下无，文笔特好，我还摘抄过好几个句子。”
沈钰天细细端详着他的神色，硬是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抠出一点熟悉的在意，忍不住笑了笑。
他低声问道：“那你想知道我的‘惊鸿一瞥’是谁吗？”
江荼蘼不假思索地否认：“不想。”
以前偶尔想过，现在没必要再想——反正已经和他没关系了。
“你不想知道，但我想说了——抱歉，之前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那篇杂文写得不够好，即便有一两个还算出色的段落，也不能掩盖整篇文章的缺陷。”
沈钰天伸手拨开他额前的碎发：“那位惊鸿一瞥是你，也只有你。”
江荼蘼一怔。
许久以前的疑惑，终于在今日得以解决，迟来的答案勾起久违的欢欣，却比意料之中的浅淡很多。
大概是因为……隔得太久了吧。
“……话是好话，就像你那封信里写的一样。”江荼蘼拍开他的手，眼中有一瞬的怅然若失，“可惜来得太迟了。”
沈钰天缩回手，语气低而坚定：“不迟。我还有……三周时间。”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八、旧梦新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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