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长安！》一只稳如老狗的猫

48、忠勇社

　　“方才我说的话，诸位可有考虑清楚？”
　　一盏茶的时间很快过去，冷月仍旧稳坐于踏雪之上，她虽是不紧不慢地开口，底气却足得让这些沙匪提不起半点精神。
　　“老大，我不想再受那些北蛮子的气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终于开口打破了四周的寂静，他那常年过滤着大漠风沙，又在风沙中练就的沙哑嗓音，凌厉地划破四周冷冽的空气，传到冷月、苏文远、裴十一，还有不久前行刺姑娘的耳朵里。
　　他们都听到了，听到了那声嘶吼中的无奈，听到了作为大唐子民受制于蛮夷的屈辱，听到了一个七尺男儿发自内心的，对尊严的渴求……
　　沙匪首领听到这话，身形陡然一震，虽然有夜色打掩护，还是被冷月敏锐地捕捉到——这句话令他仿若遭了一个霹雳，只见他连紧绷的肌肉都于须臾间松弛下来，人也泄了气似的在地上“萎缩”成一团。
　　这句话，仿若棍棒点首，点醒了一直在自我麻痹的众人。首领在心里也不得不承认，那个沙匪说的话一直是他耿耿于怀，不敢言说的痛处……
　　平日里，想他们拦路抢劫杀人越货早已是家常便饭，可直到那天他们与叛军遭遇——叛军将领逼迫他们去洗劫周边村落，不仅人要全部杀光，缴获的物资也要全部归叛军所有，如若不从，定是要把他们赶尽杀绝。
　　因此，他忘不了那一天！
　　十六岁当沙匪，因为杀人不眨眼出了名，二十三岁就当上首领的他，在举刀面对一位瞎眼的老婆婆时，竟然一时软了心肠。面对着吵吵嚷嚷的人群，那老婆婆看不见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是抓住他举刀的手颤巍着身子反复问道，是不是幺儿回来了。
　　他当然不会知道幺儿是谁，可被抓住手腕的那一刻，他举刀的手却迟迟落不下去了。看着老婆婆急切的样子，他很想告诉她自己并不认识幺儿，又或许幺儿过几天就回来了。但也就是在这片刻的犹豫间，叛军已然夺走了他手中的刀，砍在了老婆婆的脖子上。喷涌而出的鲜血溅红了他的衣襟和半面脸颊……
　　那天，叛军没有杀他们，而是逼迫他们为叛军效力，为了手下兄弟们的活路，他勉强答应下来。但事后，也唯有他自己知道，究竟对着老婆婆的残躯哭了多久。
　　冷月的条件，就好似在他们即将渴死饿死时递上来的一碗水一餐饭，又好似为即将被黄沙湮没在大漠里的迷途者，送上的一片绿洲。
　　这是多么至关重要的一句话，冷月能感觉到正有无数双眼睛在向自己聚拢，只可惜，天还夜着，不然，她定能看到这世间最赤诚的目光……

　　“行了，别装了，你叫什么名字？”冷月知道这些沙匪归顺定了，便不再紧张地盯着他们，而是转过头来对着地下行刺的姑娘喊了一嗓子。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的？”那姑娘正沉浸在自己的小伎俩里美滋滋地听着周围人的一举一动，奈何冷月突然提到了自己，她猛然睁开眼睛，才发现不只冷月，连裴十一也一脸不屑地看着自己。
　　“以你的身手，难道会这么容易被我一手刀就放倒吗？你假意昏迷，不过是想听我接下来怎么说。现在可是听清楚了？”冷月半是解释半是调笑地说道，随后下马上前来，揪着她的领子把人从地上揪起来，“那么敢问姑娘，还把我们当叛军吗？”
　　“说吧，你到底是谁？”裴十一又是往踏雪身上随随便便地一靠，开口问她。冷月看那姑娘的神情，若是于时递给她一把刀，她定能把裴十一剁了。

　　在别人的地盘里露天夜话到底不安全，这些沙匪，叛军自然是知道的，故而他们就在破庙外面安了营。沙匪首领则同那行刺的姑娘跟着冷月一行人进了破庙，火也生了起来。
　　经过一番交谈，几人得知沙匪首领名叫董明。他本是南方人，跟着家族经商路过西域，不料中途遇到了沙暴，身边的人多半在风沙中窒息而死，还有一些人失去了踪迹。年幼的他被母亲藏在了骆驼的肚子下面才侥幸得活。他无助地在散落一地的货物和尸体边上哭泣，被一队过路的人马发现。其中一个长相凶悍的人收养了他。
　　收养他的人虽然模样可怖，但是对他却很好，不仅手把手教他武功，还时不时给他带来一些在他的脑海里，隐约有些印象且只有南边才有的东西回来。
　　渐渐地，他十六岁了，那时他才真正知道自己的养父是沙匪的头目。只可惜，等他赶到养父身边，养父已经在与官军交战中重伤不治身亡。
　　所以刚刚在见到冷月的第一眼时，从她的装束上他有猜到她的身份。是以被冷月这么快拿下，技不如人是一个方面，心头有片刻的犹豫和胆怯也是一个重要的方面。
　　再说那姑娘，名叫魏莲。她的身份更不一般——连冷月和裴十一听了都难说没有几分震惊——她是忠勇社清风堂堂主。
　　忠勇社为何？那是叛乱开始之后，民间有志之士自发成立的组织，现有清风、光耀、复圣、月岭四堂散布于各地，负责监察叛军动向，必要时也会派出兵力为官军贡献微薄之力。
　　“这一片大部分都被叛军光顾过了，你们三个大半夜不走大路还鬼鬼祟祟，谁能想到会是官军，更别说能想到是执行任务在外的将军……”
　　魏莲说得甚是委屈，她一边说着，一边就想起来裴十一踢她的那一脚，心头火悄然蹿上来，她冲着裴十一冷哼一声。
　　“将军，我……”
　　魏莲同裴十一在一旁笑闹，苏文远又恰将烧好的水端了来，董明却在这时开了口。冷月偏过头来看他，一时了然他的心中定是有什么难处。
　　“董大哥但说无妨。”
　　“将军，”他咽了口唾沫，悠悠地说，“不是兄弟们不想随将军去军营，能杀了那些狗崽子，我们只怕求之不得，只是……”
　　“只是？”
　　“兄弟们常年做这等事，散漫惯了，况且又不愿意被管束得太紧，只怕进了军营给将军添麻烦。”
　　他这话说的的确不错，冷月一听，也皱起了眉头，一时不知该做何计。她能将王铁牛等人带出来，因他们到底是普通人。这些人却不同，性子里有一根狂野的筋，重情重义是真的，做事情不计后果也是真的。如此，该如何是好？
　　“这有什么难的，跟我回忠勇社啊！”
　　真是一语惊破天。
　　冷月以为魏莲只顾同裴十一闹，未料她竟将所有的话都悉数听入了心里。裴十一本也可以躲过她这一拳，奈何被这话一惊慢了片刻，被魏莲一拳砸在了鼻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