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长安！》一只稳如老狗的猫

35、信任

　　“记得回去把军装穿好，元帅平日在军纪方面管得较为宽松，你才会这么幸运。”回去的路上，冷月瞥见苏文远的穿着，越看越觉得哪里不对劲，再回头看同行的那五个士兵，这才恍然并提醒他道，“你和王铁牛他们不一样，有些事不应该等我从头教你。”
　　“是吗？我竟不知，”苏文远闻言抿了抿嘴角，垂了眼睫笑问，“将军又如何见得？”
　　冷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也低了头，自嘲似的笑道：“一种感觉，你身上少了几分乡野田畴的味道。”
　　苏文远也笑了，他点了点头，算是应诺，转头又想起来一事，继而问道：
　　“这下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不回去了。”冷月淡淡地回他。
　　“……”苏文远一听这话却愣了，他显然没有料到地抬起头，侧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冷月，好像要从她脸上寻找着可能的破绽——比如她只是在同他开玩笑。
　　“我说真的，你不用这么看着我。”冷月又回了他一遍，确认是真的之后，苏文远这才有些急恼起来：“苏小山还在大将军那边，你……不回去孩子怎么办？”
　　“我说过不让你跟来，是你不听。”
　　“可是……”苏文远一时被冷月堵得哑口无言，他想要“狡辩”，然而把所有的话在脑海里细细地筛过一遍，还是自己理亏。
　　苏文远的心里开始打鼓了，有脾气也不敢发出来，只能自己憋闷着。说实话，认识这么久，冷月倒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没精打采地耷拉着头，眼神直盯着眼前能看到的最近的那一处地面，一言不发。
　　看着看着，冷月就想起了十二年前……
　　那时她性子正顽劣到极致，冷天峰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她就是死性不改，像个野小子似的天天练完功就跑到街上闲逛，还专门喜欢往“是非之地”钻。
　　说好听了这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说难听了就是爱管闲事——管得来的要管，管不来的也要管。因此，冷月没少给冷天峰惹麻烦，冷府上下常常能听到冷月挨骂挨打的声音。
　　记得有一次，她没有弄清楚两个孩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就以“恃强凌弱以大欺小”的罪名，插手将年龄大的孩子给揍了一顿。没承想这一大一小竟是亲兄弟俩，结果人家大人直接告到了冷天峰的府上。不用说，冷月这顿打铁定又逃不了了。
　　可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冷月并不服气，任凭冷天峰怎么打怎么骂，那圆圆的小脸上挂的眼泪都快能穿成链子了，她也不肯说一个“错了”。
　　直到孙芳洲被他爹揪着领子摁到冷天峰面前，冷天峰这才知道，是孙芳洲摸准了冷月这段时间以来的脾气，故意放消息给她；至于那小哥俩儿打架的起因，也是孙芳洲一手打造的。
　　孙芳洲本想看个热闹——因为冷月每次与冷天峰较劲，都仿若一场规模宏大的战争，斗智斗勇斗体力，好不精彩。
　　奈何冷月这次被打得狠了，他一时又觉得于心不忍，正躲在院门外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实情，不料却被他老子路过看出了异样，这才不得不把事情原委道了出来。
　　那时的孙芳洲跪在冷天峰和孙杨明的面前，表情和苏文远太像了，不过大了之后，他渐渐地竟不会这样了。
　　想到这些，冷月一时没有忍住，扬起了嘴角，现实固然残酷，可回忆里还有温情……
　　“我临走之前交代铁牛哥了，他会照顾好小山。”
　　苏文远正郁闷，忽然听到冷月这样说，仿若一口烈酒入喉，人又被刺激得精神起来。大概冷月就是这样一个人，肩上的担子挑的时间久了，好像什么事情都能提前想到旁人头里。苏文远没有表现出来，但他回冷月的那声“嗯”里，冷月已经听出了如释重负。

　　仆固怀恩回营之后并没有着急去见郭子仪，而是在营门口等着冷月，等她回来一同复命。
　　论心意，他委实看不惯冷月一路上对他不是冷言冷语就是沉默不语的态度，提前回营也纯粹赌气之举。可回来之后，他又突然明白过来，到底是同情她的苦衷——经历过潼关血战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变得忧郁——既然一起出使，还是要一起复命才对。
　　两人到了郭子仪帐中，仆固怀恩向郭子仪禀报了这次借兵之行的始末。但郭子仪并没有对回纥人提出的具体要求有太大反应。冷月觉得蹊跷，她仍是一言不发，脑袋却飞快地转动，企图从郭子仪的话里尽可能地搜索出任何一丝的蛛丝马迹，也正因如此，听到最后她才幡然醒悟：原来这个决定来自肃宗。
　　更让她想不到的是，除了交到她手里的手谕之外，肃宗又另派一人送来一封密报，那封密报里面才真正提到了如何应对回纥人提出的条件一事。
　　不知怎的，冷月陡然凉了心窝，且不深究为什么一件事情要派两个人传信，一个皇帝说出这等话本就让人觉得不可理喻。
　　近一年来，她为她深爱的这片土地流过的汗、淌过的血……眼下到了如此关头，肃宗居然还有精力放在猜忌将领上——就因为她休养了许久又突然回来？因为她带来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人？
　　肃宗究竟怎么看手下将领冷月或许不得而知，唯有那深深的提防和不信任让她觉得如芒在背。她低垂了眼眸，正要神游物外，就听见郭子仪喊她的名字。
　　浑厚的嗓音打断了冷月的思绪，她立时回过神来，听着郭子仪吩咐。冷月很自然地与他对视着——看着郭老将军那双依旧神采奕奕的眼睛——看着看着，冷月就想明白了：郭子仪非但没有提防她，还在保护她。
　　因他于出发前命令式的叮嘱，必要时要接受回纥人的一切条件，等于断了冷月反驳仆固怀恩的一切可能，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因为拒绝回纥被按上一个“扰乱借兵大计，延误收复战机”的罪名。
　　想到这里，冷月的心猛然又鲜活起来，她看郭子仪的眼神也由平淡变为了感激，又从感激变成了崇拜……
　　这就足够了！别人怎么样她不在乎了，皇帝和将领之间如何提防她亦不在乎，因她知道，郭子仪是信任她的，而这一份信任，足以让她坚定着前进的方向，燃着大唐不亡的战魂冲开黑暗，迎来新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