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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兵祸起 ...

  •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华清宫。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冷。
      作为一国之君,唐玄宗李隆基近来突然增添了诸多莫能名的不安和局促。他站在池边的亭落里,看着满池败荷,心神不宁。贵妃杨玉环终日侍奉龙榻左右,虽说把大半的精力都用在了弥补君王的春宵苦短里,却也能从李隆基与日俱增的叹息声与不得舒展的眉头里,嗅出这些令人不安的气息——唐朝的国势较之去年,就如同这个冬天一般不怎么景气。
      这天早朝时分,这股玄宗以为只有自己觉察到了的颓丧之气,居然悄无声息地蔓延到了大殿上。与平日里朝堂上的唇枪舌剑不同,玄宗没有听到任何争吵之声,相反的是一片死寂。他用威严的目光扫过群臣,见他们一个一个全都垂丧着脑袋,不由得有些嗔怒。然而随着视线的转移,他很快又把注意定格在了大殿最后面,跪在地上浑身血污的一名校尉身上。
      “陛下——”校尉声情凄怆,把头咚地一声砸在了地上哀呼道,“三镇节度使安禄山,反了!”
      那声音久久回荡在銮殿之上。本以为会在朝堂引起诸多波澜的校尉,声起声落过后,却没有听到任何吃惊的回应,甚至,所列群臣连片刻的骚动都没有。文武百官微微抬起头来,关注的不是他说了什么,而是面前皇帝的反应如何。一时间,校尉更希望是自己聋了,他仿若被埋在了四下的鸦雀无声里。
      “陛下,安禄山拥兵二十万起兵于范阳,现已占领涿州大部,请……请陛下即刻发兵,清剿叛军!”他又重复了一遍,嗓子几乎喊哑在大殿之上,哪知玄宗像没听懂一般毫无焦急之态,随后跟上的一句话,更是让这名校尉后悔不日前没一头撞死在城墙下。
      “安卿于朕素来忠心不二,怎会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陈校尉是不是与安卿有什么旧隙,不妨说于朕听听,朕也好给你们评评理。”
      “陛——下——”校尉跋涉千里,怎料会得到这样的回应,他把头狠狠地抵在了大殿上,满面凄凉——这哪里是评不评理的事。他本是七尺的血性男儿,可面对玄宗这样不以为意的态度,顿觉得人心凉薄,竟然一时急得在大殿上哭了起来。
      校尉的话委实不虚。不说远时,单说近几年,安禄山凭借他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就讨得了皇帝和贵妃的不少欢心,以至于没有几年时间就官至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拥兵二十万之众。这个数目,是当时都城长安都望尘莫及的。
      安禄山治军与汉人很不一样,他本就是胡人,生性残暴又不乏隐忍,军队的训练方法也更为野蛮。渐渐地,在他统辖的军队中出现了“不识唐皇,只知禄山”的局面。可这个局面,对于作为统治者的唐玄宗而言,恰是最担心最可怕的事情。
      待玄宗真正回过味儿来,安禄山的铁蹄已经快从范阳打到了东都洛阳,此时距安禄山起兵之日,才不过半个月的时间。
      细想来,即使无事行路,从范阳走到洛阳,少说也要数日之久,今安禄山率领二十万之众,一边攻城略地一边急速行军还能于半月内抵达,可见这一路上守军的反应是如何令人失望。玄宗的这个年,委实是过不好了。

      唐朝早期兵役制度是府兵制,天宝八年,玄宗对兵役制度做了调整,到今天,也只有一些旧军还在府兵的编制中。当时,唐军大部分的士兵没有战事即为田畴,所以安禄山逼近洛阳的消息传来时,洛阳守军并没有形成防守的阵势,当时的洛阳城里,仅有供职于冷将军府的虎啸营、羽煞营和天枪营尚且能够做到披坚执锐。
      他们,统归广威将军麾下。
      说起这位广威将军,洛阳城乃至中原地区可谓无人不知,就算没有见过真容,也应该是听得其名号的。她是唐朝为数不多的女将之一,姓冷,单名月,是初唐名将冷剑茗的孙女,建威将军冷天峰的独女。
      天宝十一年,冷天峰奉旨征讨南诏国。不料南诏王夜缒而出与吐蕃勾结,致使唐军大败,损失六万之众,冷天峰寡不敌众战殁于役,从此,军中大梁便落在了冷月的肩头。那一年,她适满二十二岁。
      冷月自幼随父在军,练得一身好武艺,十八般兵器不敢说样样精通,三略六韬却也早已烂熟于胸;她爱护士卒,能与士兵同甘苦,同时又奖罚分明。故而,冷天峰去世以后,冷月很快成为军中的又一面旗帜。

      李隆基的太平梦醒了。
      他再也没有心情和杨贵妃在华清池里“温泉水滑洗凝脂”。
      安禄山这一闹,闹了个大的不说,也十足在华清池里泼了一盆闷凉的水,唐朝全身的经络骤然跟着抽搐和痉挛起来。
      李隆基不禁想起了一年前,张九龄、王忠嗣这些人的忠言逆耳,不是一两人,很多大臣都劝过他,甚至是太子。可他偏偏中了邪一般,信了安禄山的那张嘴。现在看来,这些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劝说,远不及安禄山的谄功那般炉火纯青。
      中原已多年没有战事,很多州府无兵可用,毫无应变准备,地方守军听闻叛军将至,或弃城逃跑,或开门出迎,只有少数殊死抵抗,最终却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
      李隆基茶饭不思长夜难寐,叛军打到眼皮子底下他才终于肯相信,这个自言一腔“赤胆忠心”的臣子、义子,居然真的造了他的反,而且发起兵来,就像胡旋舞中旋转的舞步那样迅捷。
      万般无奈之下,李隆基想起安禄山的一个儿子和儿媳现下就在长安,他一心要泄心头之恨,居然草率地将这二人处死了。殊不知,这使得安禄山更加疯狂,再也没了投鼠忌器之忧顾。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下令大军从洛阳的黄河段渡河,直逼陈留。
      中央不是没有派兵。北庭都护、伊西节度使封常清眼见国破家亡的惨剧就要发生,连忙主动请缨,担起了剿灭叛军的重任。只可惜,从将领到皇帝,所有人都把这次的叛乱看得太过简单,以为稍作镇压就可将这股势力扑杀。以这种轻敌之态发兵,可见这些人和安禄山相比,还是略显幼稚了些。

      洛阳城也很快得到消息,冷月得知叛军将至,第一时间组织军民筑起了工事,以抵挡不日即可兵临城下的叛军。她手持长枪,神色凝重,兀自站在旌旗猎猎作响的城头,仿佛已经听到百里外那响彻山河的厮杀声,看到陈留残破的城门、夜里亮如白昼的战火,还有被那堆积如山的尸体掩埋的道路……
      夜,很快来临。
      月亮转过城头的箭垛,将清冷的光辉映照在铁衣寒枪上,给大战在即的洛阳城蒙上了一层肃杀之感。冷月知道,就算准备到如此地步,面对叛军的攻势,洛阳城恐也难以守住。
      “将军,孙先生来了。”
      “芳洲。”正沉思间,忽有副将徐贲上前禀报,冷月闻声回过头来,看向站在他身后的男人,轻声唤了一句。
      “城头风大,回去暖和暖和吧。”男人回应着冷月走上前来,和她并肩站在一起,把一件狐裘披风披在她的战甲外面,以求可以为她挡一挡那刺骨的寒风。
      男人叫孙芳洲,是洛阳城的名医,也是即将成为冷月生命中另一半的人。
      早年,孙家祖辈在冷府中供职,孙芳洲自幼得以与冷月结识,两人青梅竹马。长大后,因为祖父辈的人相继故去,孙芳洲便离开冷府独自开起了医馆,没了这种依附关系,两人非但感情未减,还渐渐互生情愫。冷天峰疼爱自己的女儿,早已洞察冷月心思,将所有上门提亲的人婉拒回去,于出征南诏前给两人订下了婚约。
      若不是冷天峰出师不利,冷月为他守孝三年,怕是这会儿,冷月和孙芳洲的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刚刚来通报的人叫徐贲,是冷月的副将,也是近卫队的队长。此刻,他正在一旁看得出神。每次见到冷月和孙芳洲两人这样站着,徐贲都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美——尤其在月色清冷的夜晚,茫茫月色仿佛恰好映衬了冷月的名字,更是让两人的相守别有了一番意境。
      况且,冷月与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不同,她常年奔波,四处征战,皮肤早已经被阳光晒成了小麦色,肌肉的线条分明而健美;她鼻梁挺直,薄唇微丹,还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衬托在英气的眉毛下。这些,让她兼备了男子的英气和女子的温柔。
      孙芳洲则更是气度不凡,虽不敢言胜潘岳,却也是形貌昳丽,举手投足之间似乎带着一股仙气;尤其是他将那件白色的大氅往身上一披,眉宇间气定神闲的潇洒就自然而然流露了出来,全然不需粉饰。男人看了都喜欢,女人看了,想必那就更喜欢了。
      每当这时,徐贲总会想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八个字,以此形容孙芳洲,最贴切不过了。他和冷月,当真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无需避讳,在徐贲和站岗士兵的目光下,冷月用双肩接下孙芳洲送来的温暖和柔情。她情不自禁向他的怀里轻靠过去,眼神却又望向了远处——她之前一直看着的地方,沉默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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