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长安！》一只稳如老狗的猫

143、相州之战（五）

　　李嗣业受伤，在一个雨后的黄昏。消息传到其他将领耳朵里时，其中大多数都难以置信。
　　虽然李嗣业打仗惯常身先士卒，不顾一切地冲在第一，但他的战斗力，放眼整个唐朝，目前也是数一数二的。史思明手下亦有良将，不过跟李嗣业相比终归差得太远。是以众人实在惊疑，究竟什么人能给号称“神通大将”的李嗣业造成如此重创：不仅他自己身中数箭，就连手下部队也折损了近半数。

　　原来，不久前，李嗣业军中斥候探得史思明抽调了部分精锐，径直朝着郭子仪驻军北部方向疾驰而去。
　　此时郭子仪正全力围攻相州，北面营房最是空虚，也没有其他节度使的军队在附近驻扎。于是李嗣业怀疑，刚刚称帝不久的史思明这是准备奇袭郭子仪，并借此打通与相州城的联系，与城里叛军兵合一处，也为将来接替安庆绪的位置做好铺垫。
　　既然说到此，就不得不提相州城。从乾元元年九月一直到二年正月，肃宗一边喊着收复相州的口号，一边却忙于长安城内的琐碎闲事，根本不舍得下全力攻城，以至于二十万唐军硬是攻不下这块弹丸之地。如今史思明大抵沉不住气了，所以李嗣业什么也没多想，一门心思都在救援郭子仪上面，他绝对不能让相州城里的叛军脱困，毕竟再坚持一下，相州城说不定就能被攻下了。
　　殊不知，史思明从一开始对安庆绪就没有兴趣，相州城里如何人吃人，如何从城墙泥砖里淘洗稻壳与马粪中的植物纤维混合着充饥的故事他也听了不少，却半点同情也没有。今日他所做的，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或者多钓几个像李嗣业这样的赤子。
　　果然李嗣业前脚刚走，就有一大股叛军从后营冒了出来，裴十一和苏文远皆在营中留守，冷月则与李嗣业朝郭子仪那边纵马疾驰，谁料行程刚刚过半，请求回援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不要小看这一来一回，直接将李嗣业军队的大多精力都白白消耗在了路途中，骑兵还好，步兵却倒了霉，除了身体上的疲惫，还有老窝被人掏了的惊慌与无措时时透支着他们的斗志。
　　事实上，围城这么久迟迟不能攻下，别说士兵，很多将领都已经灰心丧气，李嗣业是为数不多的，始终斗志高昂的将领之一，故而他手下士兵原本也是斗志高昂的，可惜这一下子，又大打折扣了。
　　接到营中的求援信息，李嗣业恍然大悟，大骂史思明狡猾，而且他越是对自己懊恼，越是不要命一般往前冲。冷月紧随其后，并非她也冲动过了头，而是着实挂念营中的裴十一和苏文远。
　　营中已经起了火，叛军见李嗣业带兵回来，居然不恋战，而且放弃了继续进攻，仓皇撤去。裴十一欲上马追击，被及时赶到的冷月拦下。
　　“有事没有？”冷月边问裴十一，边用眼睛溜了一圈营中，寻找着苏文远的身影，发现他已经投身于救治伤员中。
　　裴十一擦着陌刀上黏稠的血，望着叛军离去时掀起的滚滚烟尘，凉声道：“没事，但是不明白。”
　　冷月才想问她不明白什么，忽听前营又骚乱起来，顿时恍然大悟，同时觉得头皮一麻，嘴唇不自主地哆嗦了：“糟糕，我们恐是要被夹击了。”
　　“什么（夹击）？！”裴十一和刚刚赶上前的苏文远异口同声。
　　话音才落，就见之前冲着郭子仪而去的叛军不知何时杀近了前营，而刚刚退去的叛军也在刹那间折返，朝后营冲来。

　　事出突然，冷月竟也有些不知所措，慌乱中突然听得李嗣业叫她：“冷月，带一部分人马从侧翼突围，不能被叛军包了饺子！”李嗣业显然又做好了亲自御敌的准备，并且嘱咐冷月带兵离开，他顿了顿，接着道：“我们以退为进，你突围后往郭公那边迂回，待稳住后再带兵支援我。”
　　冷月眼前一热，上一次与之相似的场面还是在潼关，哥舒翰命她突围的时候。她不敢耽搁，立刻遵照李嗣业的命令，率领部分唐军往郭子仪的方向突围。苏文远心里犹豫，他知道很快就会许许多多的伤兵出现，会有许多人需要他，犹豫着想要开口提出留下，却被裴十一狠狠掐了一把，推搡着上了马。
　　“老苏，战火无情，你永远不可能都顾过来。”这算是裴十一给苏文远的忠告。

　　史思明心机诚然不浅，留给他的时间却好似仓促了些，冷月的突围居然比想象中顺利。她很快就找到了郭子仪，并将李嗣业被围之事说了。郭子仪感念李嗣业大义，当即发兵救援，赶到时又不禁吃惊发现，李嗣业居然逐渐与叛军打成了势均力敌的模样。
　　而且那场面已经说不好究竟是谁在进攻谁在防守了，只见李嗣业将陌刀舞得生风，身影始终在队伍的最前面，叛军一时不敌，纷纷惊风溃散，也让敌我中一些人想到香积寺他赤膊站在军前冲锋的威武姿态。
　　然而，就在所有人以为李嗣业可以摆平一切时，裴十一却突然发现了隐藏在暗处的弓箭手，她心下一惊失声大喊，却不想迟了一步，一根锋利的箭矢猝不及防地钉进了李嗣业的身体……

　　冷月和裴十一掩护着李嗣业从前线下来后，好歹在郭子仪的帮助下与叛军划界对峙了。
　　苏文远看着之前还骁勇无比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李嗣业，突然就成了这副模样，脑海里突然开始反复出现裴十一说的话：裴十一说得对，他怎么可能全都顾得过来？如此诡谲的战场，如此无常的命运，他苏文远能守护好冷月一人，已经是很有成就的事了。
　　于是，苏文远默默躲去了一边，他还要做那种能救命的药丸，一颗、两颗、无数颗……越多越好。他终归不能只守护一个人，而要守护整个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