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长安！》一只稳如老狗的猫

11、糊涂人守不住江山

　　安禄山的举动早被哥舒翰看在眼里，他一点也不担心关外的风云变幻。对他来说，只要守住了潼关，就是守住了自家门户，叛军与根基深厚的正规部队相比，就像被人从地里掘出来的一棵大树，虽然当时枝繁叶茂，但用不了多久就会因为养分的缺失而枯萎。
　　在与叛军对峙的日子里，唐军还有一个壮举，虽然这只是黑夜中的一寸星光，却足以为迷途的大唐指明方向——李隆基启用了唐朝的两大名将，郭子仪和李光弼，此二人是当真可以留名青史的。
　　安禄山自反叛以来一路南下西进，他把自己的大后方留给了史思明。郭子仪领兵马大元帅，其间与李光弼商计，大概也是看出了叛军后方势单力薄，二人决定从史思明下手，且连连告捷。
　　眼下的局面是拉锯，亦是僵局。哥舒翰不着急，自然安禄山也不着急，仿佛在接下来的等待中，谁先踏出这一步，谁就等于踏入了死局。
　　哥舒翰仍旧有条不紊地在潼关指挥作战，只是近日又多了一个操心对象——冷月。
　　她病倒了。自从那天巡防回来她就发起了高烧。军医用药，半点也不见好转，只说是心病。哥舒翰心中不解，想问冷月又不敢提得太明显，只怕再牵动起令她如此这般的心事乱了她的思绪；可若要想试探，她只用“无事”或沉默回应。
　　越说无事越是有事，哥舒翰是个急性子，几回下来便没了耐心，开始以命令的口吻要冷月告诉他原因。
　　结果，当然还是一如之前，只是等哥舒翰再去探望时，她已经身披戎装，提枪纵马在了训练场上。身后的几百士卒、骑兵跟着她，依旧像从前那般，变阵法、习攻防，仿佛她真的只是染了一场较为严重的风寒，现下已无大碍了一般。
　　哥舒翰知道这都是假象，只是冷月对他的一再追问统统作以无言的对抗和叛逆。他知道不能再追问下去，便传来李流芳，告诫他控制冷月的训练强度，作为卫队长，这是他应担的责任。
　　远远地看见哥舒翰走了，冷月终于停了下来。她的身上已被冷汗浇透，头昏胀得快要炸裂开来，李流芳一边向她那边跑，一边才在恍然中发现，原来他昔日里一直崇拜与倾慕的将军，首先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冷月刚才的身影定格在李流芳的心中，竟然也会这样单薄和无助。
　　……
　　若万事真的像哥舒翰以为的那样便好了，叛军不日便可退去，但上天与唐朝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见叛军在潼关久久不去，长安城中上到天子下到朝臣，仿若被困在山林中的旅人，漫漫长夜中，听着洞外各种猛兽此起彼伏的叫声坐立不宁。
　　重压之下，唐玄宗果然如安禄山所料那样坐不住了，他心有所疑，不知道哥舒翰在打什么主意，放着潼关前老弱病残的叛军不尽快出关清剿，到底在等什么？
　　就这样在不安与猜忌中，唐玄宗等了一天又一天，直到……

　　“什么？出兵？”冷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过几天，说不定就明天，叛军就会因为粮草跟不上而退兵了，这个时候出兵岂不是功亏一篑？”
　　“圣上下了旨意，勒令我等出兵击贼，我……”
　　“圣上？圣上远在长安，怎会知道前线危苦，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大胆！竟敢这样辱骂圣上，小心你的脑袋！”
　　从进帐开始，冷月就看到了在哥舒翰身边的宦官。这些人平日里穿得人模狗样，关键时刻大多只会煽风点火、火上浇油。现在又敢插嘴将军之间的谈话，冷月恨不得拔剑把他砍了。
　　“大人息怒，手下将领不懂事，还望您多多海涵！”
　　不等冷月再要同他理论，哥舒翰已抢先一步向他赔罪，原本挺拨的腰杆，就这样当着冷月的面弯了下去。
　　冷月恨得牙根直痒，虽然她是从校场上被哥舒翰临时拉过来的，但是平白无故多了一个宦官，用脚指头想也能知道，这狗主意定是他带来的。
　　哥舒翰的妥协让冷月心中颇为不爽，她想要站出来说有什么冲她来，被眼疾手快的李流芳拉住。他拼命给冷月摇头，冷月这才忍下心中浊气，站在原地没动。
　　宦官当然不敢真的将冷月告上朝廷，皇帝给他的命令是督战，若是真的惹毛了这些人，到时集体撂了挑子，潼关失守的罪名也就有了他一份。这种人向来懂得如何自保，装模作样地训斥了冷月一顿，便背着手回去了。
　　“直娘贼！什么东西！”冷月望着宦官离去，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随后等着被哥舒翰训骂，谁知他却屏退了众人，独独留下了冷月。
　　“此事……怨我，是我害了大家。”
　　冷月被他莫名其妙的哀叹弄糊涂了，刚想问具体是怎么回事，哥舒翰已经开始哭了起来：“悔不当初啊！”
　　哥舒翰哭得老泪纵横，冷月见状不忍，先扶着他坐下等他平静下来。
　　“大战不可避免了，”哥舒翰缓了片刻，恢复了平静，“冷月，我年事已高死不足惜，只是你……我没法同你爹交代啊！”
　　“翰叔。”冷月没有再叫他主帅，她抬手揩去哥舒翰眼角的泪，自己的泪却没忍住掉了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先前我不同你讲我的心事你那般心急如焚，今日之事，你合该告诉我的。”
　　哥舒翰把手放在冷月的头上，像小时候那样，他长叹一口气，对冷月说出了个中原委……冷月听着，直到后来不知被泪水朦胧了多少次眼睛，到底，她还是没能真正懂得哥舒翰，一直以来，都是她以为懂了。
　　原来，前一段时间，哥舒翰曾给在河北攻打叛将史思明的郭子仪、李光弼写过一封书信，信中提到杨国忠误国之事，想让二人帮忙想想良策，找机会将杨国忠除掉。
　　没想到书信在传递过程中不知怎的有了疏漏，竟然被杨国忠得知。他见哥舒翰意在谋己，便全然不顾眼下战局，执意要哥舒翰出兵潼关。
　　杨国忠对唐玄宗说，哥舒翰按兵不动，只会白白错失良机。纵然郭子仪和李光弼直言上书，陈述其中利害，还提出了引朔方军北取范阳，覆叛军巢穴，促使叛军内部溃散的主张。但玄宗仍旧轻信谗言，对二人良谋置之不理，不断派遣使者催哥舒翰出关迎战。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改变不了眼下局面，冷月当晚登上城头，对着洛阳和长安分别叩首，叩拜家国，叩拜即将见证历史变迁的漫天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