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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凤凰 ...


  •   “会受到情感、理想乃至于昨日的摆布,这正是生命的动人之处。我会学会同它相处,迎上它的惊涛,与它相缚。”

      -

      1918年进入魔法部以来我就不擅长开会,例会被我用来学习桌布刺绣艺术、椅背人体工程学和从茶盘里偷瑞士莲巧克力球。我经常去索邦文学院附近买麻瓜小说,畅销如布勒东的《可溶解的鱼》,纪德的《田野交响曲》,诗、甜点和酒精,无论身处哪个国度都不得不折服于它们的神奇,那是非魔法界居民也能掌握的抚慰心灵的力量:我在巴黎。而没有浪漫不巴黎。

      会议进行到傲罗部发言,我就说些英语,一屋子法国人全都不忍卒听、头痛欲裂、精神失常...大部分时间我是故意的,在一张窄窄的长桌两畔对数千人生杀予夺,当亲身目睹的死亡缩减成一两个阿拉伯数字时,不很举重若轻,反倒显得毫无敬畏。

      反正我不会演讲。尽管我常常有很多话要说——不是漂亮话。这些不漂亮的话总能把气氛搞得颠三倒四,把心情搞得惴惴不安,就如同眼下,在昔年的好友面前,我继续这份借题发挥以至于忘乎所以的糟糕天赋,罕有、但轻易地露出了疲态。

      “你认为这是错误的吗,纽特?”

      他向我展示了一本盖满邮戳、色彩缤纷的旅行日记,我又能给他展示什么?倘若有一天我真的丧生于某位敌人的魔杖以下,这十年中的千丝万缕,我竟然不能准确地概括出来——飘渺不定的前路、欲言又止的真相、滑稽可笑的隐忍,还是独断专行的自负?战争的爆发从不在于一朝一夕,早在我们的学生时代,它就已经无声无息地扬起暴行的巨镰,像始终窥视万家灯火的一个深渊。

      深渊不会吞噬我,他会把我变为温驯的人偶与靓丽的珠宝,就像1915年父亲对我做的那样。

      他在信里说:“黛西,我在罗齐尔家族为你说了桩好婚事。在交际场合,显赫的夫家能帮助贵族淑女们平步青云。我如此盼望你重新取得海尔德维克家族的荣耀,正如同盼望更伟大的利益,它理应由你我父女分享。”

      那是阴谋的开始。当兰瑟尔·海尔德维克将亲情待价而沽以物易物,我长久地陷入惊愕之中。那大约是我第一次正视我的父亲,后来高风亮节、豪权擅势的英国魔法部第24任部长、威森加摩首席魔法师,我深爱的血亲。原来他也拥有珍珠金色的头发、翠绿似火的眼瞳,我恐惧地发现——当我们抬起下颌,任由眉骨化为两座冷峭平直的山峰,傲慢与偏见的神态竟能如此相像。

      “玛格丽特。”一个声音急切地说。

      “抱歉,玛格丽特,你可以抬头看着我吗?”声音又说。

      从不喜欢对视的人只能通过最艰难的尝试唤醒我,好在画龙点睛,名为“我”的雕像活了过来。我连打两个喷嚏,先前的浑浑噩噩一扫而光。我汹涌地摇晃头脑,像平时一样,把其中的惊涛骇浪统统付于沉静的大地、汪洋。

      纽特·斯卡曼德拥有干燥但健康的嘴唇,沾着一点儿灰尘的鼻梁,几颗浅褐色雀斑,属于年轻人的、消瘦、清癯的颧骨,不甚明显但实质存在的笑纹,常常被头发遮住一半的双眼——不习惯为人敞开,却始终奕奕警醒。

      “啊。”

      我轻声感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感叹什么。

      感慨好友出落成为一名成熟可靠的青年?还是苦恼于此时此刻这份动人的情感再无第三人可分享?我不明白。但我就像是向日葵需要太阳那样,没有办法把视线转开。大约在这样暖洋洋的探视里,人能够光合作用,能够纵情呼吸,能够野蛮生长,能够让自己成为一株单纯的药草,在雨露土壤里枝繁叶茂。

      “我,我...其实不明白。独角兽喜欢你,夜骐也是。动物比人心明眼亮,可惜许多巫师不明白这一点,他们认为它们的智能是残缺的,最终会为轻视付出代价...所以,不是。你不是那样。从未如此。”纽特回答我。用了罕见的三个否定句。

      我疑心那可能是他表示赞扬的极限。对视不满半分钟,他就有些窘迫地绷紧了下巴,目光错开,晃悠悠飘到我头顶上去了。

      “...糟糕。”他又急又快地嘟囔一句。

      我不禁笑了出来,摆摆手,“好不容易见面,你也不是来听我发牢骚的吧。我想我的意思是,与其让这力量被神秘事物司那群藏头露尾的缄默人收缴,不如将研究权全部移交给信任的学者,在这方面,我一百分相信你的能力。就当是我的请求,请别让这箱子落到魔法部手里,特别是...我父亲。”

      我还没想好怎么告诉他欧洲一派祥和以下的暗流汹涌,怕纽特追问,我匆匆朝他点头,一矮身,先从雪地里跑了出去。

      -

      过了一会我毛遂自荐地帮他喂非洲树蛇和毒角兽。感谢无痕伸展咒,那些被黑巫师残害后余下的珍稀动物能够得到妥善的安置。树蛇的食谱包括火炬沙棘果,沙丘旁边就有一大簇;毒角兽的晚餐是一大桶白鼬肉拌流液草糖浆。而据我所知,非洲没有野生白鼬,真不知道它们在野外栖息地吃些什么。

      虽然我的神奇动物保护学成绩还行,但那毕竟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大概是身上残留不少偷猎者的气味,我差点被烦躁的成年毒角兽顶起来串成一串,我左闪右躲,辗转腾挪,完全不起效,最后不得不由纽特出手把我解救下来...

      “这是赫菲。赫菲,这是黛西。他好像错把你当成漂亮姑娘了。”纽特上前诊断,为难地看着我,得出了一个不幸的结论。

      看到毒角兽黑魆魆的犄角又有向我拱来的迹象,我赶紧跑到在场惟一的专家身后,只露出两只眼睛。纽特默不作声,会意地张开双臂,把我牢牢护在身后。

      “嘿,可我就是漂亮姑娘。”我扯扯他的衣摆抗议,他的耳廓红了,“但这说辞只是你为保全我的颜面而好心虚构出来的,对吧?”

      现在让我看这头毒角兽简直进退两难,我试验易容马格斯的时候都没有尝试过这种巨犀——这样被一屁股坐死的爱情对我来说还是为之过早,它不会喝酒了吧?因为流液草糖浆?

      “不是。”趁我不注意,纽特悄悄笑了一小下,又补充道:“抱歉,不是嘲笑,只是觉得你的性格还是那样。我来和这个急脾气的小家伙聊聊,为了保证安全,你肯定想到别处看看。”

      “当然!我在出口等你。”史前巨兽细长的尾巴像是浇水软管一样扭来扭去,浓烟滚滚,飞沙走石,我害怕极了,想必世界上只有纽特·斯卡曼德一个人觉得它是急脾气的“小”家伙。思及此,我尊敬地对着他的后脑勺行了个提裙礼,一溜小跑逃离是非之地。

      没有导游的旅途没什么意思,更何况不久前我还和恶徒进行了一番原始的械斗——我是指和黑巫师们用飞来咒互相投掷杀伤性钝器。我忍着腰痛收集了一些月痴兽银色的粪便,这种东西作为肥料对魔法植物特别有效,没准能治治我那盆老是妖言惑众的变异甘蓝。我捏着鼻子把它们丢到一只驴皮口袋里,象征性地散了两步,饶有兴致地逗逗变色巨螺,纽特把他们和腐生真菌霍克拉普养在一起,真有他的,这种巨螺的毒液刚好能避免霍克拉普孢子强盗一般的生态入侵。

      但是,很快,无处不在的困意开始偷袭我。我观赏了一会儿还在空地上四处忙活的纽特,打着哈欠往回走。真搞不明白赫奇帕奇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活力从哪里来的,他们好像永远不会被生活欺负得焦头烂额,永远能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和不该出现的地方,看神态好像还很无辜。

      手提箱世界的尽头是一座颇具艺术感的小木棚,担任这座花园的守卫。门敞开着,依稀能看见屋内陈设。我犹豫了一下,看看怀里的大衣,迈开脚步走进去。

      天顶上生满翠绿的槲寄生藤蔓,有些柔软细长的叶片垂了下来。人造出来的阳光不怎么流动,在工作台刺绣出一朵朵金雀花。桌面上有《神奇怪兽》《当卜鸟号叫的时候我为什么没有死去》等神奇动物书刊,一本1924年最新版《霍格沃茨,一段校史》,一套水晶坩埚,一枚指南针,一罐除草剂,一个工具箱,一双龙皮手套,一条黑黄条纹厚围巾,一把花纹古旧的旅行水壶,两卷粘毛螃蟹用的绷带,几瓶错落有致的白鲜香精,手稿堆成小山。和纽特的大衣一样,这些陈设也笼罩在稀薄的药草和灰尘气息里。

      我把这件深孔雀蓝的外套披回衣帽架上,碰掉了一个笔记本。笔记本无知无觉地展开供人阅览,我低头捡起来,看到扉页上的字...我愣住了,又看了一遍。

      To My Albatrus
      1914

      灰尘像飞舞的、光的颗粒,我轻轻打了个喷嚏。

      -

      1914年6月。

      “纽特,纽特,假期你回家吗?”我像一阵烟卷进赫奇帕奇休息室,把砖头似的《魔文词典》撂倒在南瓜堆里。

      休息室里的惟一学生、纽特·斯卡曼德被巨响吓了一跳。

      “是我!玛格丽特!”我压低声音,把赫奇帕奇院队队长、黄金追球手克里斯汀娜·麦克玛的脸变成自己的,又风驰电掣地变回去,“我看着她去的霍格莫德,猜猜怎么着?她在和斯莱特林的塞普蒂默斯·马尔福约会!梅林在上,瞧麦克玛折磨你的样子,我一度以为这人的脑袋是鬼飞球变的!给你。”

      我在他手里放了一大把薄荷糖,不太客气地探头过来:“难得院队主力全去校外约会了,你怎么不出门透透气?”

      “给我哥哥写信,我假期不回去。父亲来信说忒修斯要从魔法法律执行队调到傲罗办去了。”纽特明显不愿意多说,“等等、你为什么不...”

      “不可能!”

      我涨红了脸,抢先喊道:“约会这种拉低格调的事,当然不可能!与其在帕笛芙茶馆里和青春期的毛头小子用舌头打中国结,怎么比得上在这里请教高年级学长复杂咒语?”

      好吧,其实是对所有女孩的忠告:珍爱生命,逃离珀尔修斯·范科特。波佩(他妹妹)说他正在霍格莫德各大酒吧通缉我,看到一次酬劳两西可。看在梅林的份上,这真是我度过的最痛苦的一个学年。无论是被人抓住未成年饮酒还是形影相吊,我要面临的都是倒霉到暑假结束。

      “不、当然不是问范科特,只是我想...”纽特又低声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

      “你怎么没去找莱斯特兰奇?”我发现他也形影相吊,但我不相信今天的霍格沃茨还有我之外的人被遗弃了。我记得他俩感情还行。

      我像啮齿动物一样咯吱咯吱磕碎了硬糖。这是我路过礼堂的必备项目,抓一把霍格沃茨家养小精灵出品的薄荷糖,我将它寒风凛凛的口感比喻为“含着一只随时蜇人的蜜蜂”,到目前为止,只有纽特能欣赏我的文采,虽然我怀疑很多时候他表面答应了,但实际上根本没注意我说了什么——上次我说我想喝葡萄汽酒兑忘忧水,他不但表示认可,还认真地和我分享了如何用栎木催熟酒的方法孵化蒲绒绒,当然,我婉拒了他。

      “呃,莉塔?她最近没和我说话。”

      纽特在一个旧封皮本上写写画画,“她也有自己要忙的事,赫奇帕奇和斯莱特林不总在一起上课...需要我做什么?要我去找她吗?”他困惑地说。

      “当然不,我来看你!”面前的赫奇帕奇明显慌了神,我赶紧接上:“是因为六年级的黑魔法防御课程!阿不思说你们学到守护神咒了,哼,我试着找他来着,结果他除了‘想着最快乐的记忆’什么都不肯和我说,我连他的守护神都没看见!你是唯一一个我认识的高年级生,拜托,和我讲讲要领行不行?”

      “我会的,”他把写完的纸撕下来,笔搁在一边:“但恐怕现在不行,我也没有成功地施放出守护神咒。可能是缺乏练习,也可能是缺乏...天赋。”

      我睁大眼睛:“怎么可能!我记得你的咒语学和黑魔法防御术全都是学院第一...咳咳咳,我当然没有打听你的事,只是你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学院的名气!”我挥挥手,好像要赶走空气中不存在的骚扰虻。

      “抱歉,玛格丽特,你能不用克里斯汀娜的脸和我讲话吗?”纽特羞窘地移开眼睛,“只是,你的神态太像了,队长昨天也是这么给我加训的。当然,你头发原本的颜色就很好看。”

      “这是我进门以来你对我说过的最动听的一句话。”我大煞风景地说,然后拉起一根褐色的发丝,向有光的地方凑过去——像是被太阳灼燃了,明丽的金火由内而外地流射出来。易容马格斯化腐朽为神奇,我又变成了黄金女孩。

      “啊,你。”他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一点儿,露出见到珍稀动物时常有的、轻微好奇的表情。

      “玛格丽特,我想起来了,刚才的场景很像凤凰。邓布利多说我的守护神也酷肖一种...大型鸟类?绝不是凤凰,可能是夜骐,也可能是卜鸟,卜鸟的一生大部分时间都躲在巢穴里,只在暴风雨的夜晚贴地飞行。”他把信潦草地封起来,盖上火漆,往宽大的校袍里揣。两只袖子狭长黢黑,很像一对合起来的鸟翼。

      “好吧。那么由凤凰陪你去猫头鹰棚?”这比喻不赖,我从善如流,率先提出邀请。

  • 作者有话要说:  写玛格丽特日光中改换面貌的时候,脑子里都是《饥饿游戏》里凯特尼斯在旋转火焰裙摆的场景,焕然夺目地燃烧。不过小玛的守护神并非凤凰。
    1.
    关于1910s赫奇帕奇院队的黄金追球手兄妹:克里斯汀娜·麦克玛和 不知道能否登场的奥布里·麦克玛,是我基于波特里狂人队1960s的传奇追球手卡特丽娜·麦克玛捏造的祖先角色。卡特丽娜曾两次赢得联盟杯,为苏格兰魁地奇代表队出战36次。这么骁勇,想来大概有家族遗传的原因?
    2.
    塞普蒂默斯·马尔福(Septimus Malfoy)实际上至少出生于18世纪末。本文中的塞普蒂默斯仅为同名角色。另,纯血家族中出现同名现象是较常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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